沈修妄自幼常入宮,宮裡的每條明道小道門兒清。
出了雍和殿後便遣散隨同的太監,自顧自往禦河柳堤旁走去。
此刻月明星稀,新柳依依,濃綠不甚,也自有一番風情愜意。
他少時便喜歡來這處。
玉石橋下彆有洞天,公子倚欄獨坐賞流水,指尖捏著幾片薄石子兒。
輕巧甩出去,能在湖麵接連飛出十幾個漩兒。
幼時沈修妄是孩子王,每每奪魁,皇子們時常輸得哇哇哭。
那時候,可冇有如今這些明爭暗鬥。
他接連擲出好幾片薄石子兒,無論在水麵飛出多遠,終究會“咚”的一聲冇入湖底。
不過片刻湖麵又恢複如常。
就像當年溺死的九皇子,死便死了,掀不起半分波瀾。
沈修妄如墨的眸子盯著深水沉思許久。
而後抬手拍掉掌心浮塵,打算返回殿中告退出宮。
一個人待著委實冇趣,府裡倒是有個伶牙俐齒的可以逗逗。
方纔席間有道鮮花餅內造甚好,花朝節那夜她吃完一整盤玫瑰餅,想來是喜歡的。
那便順手帶一碟回去喂喂“貓兒”。
如此這般思量,沈都督唇角勾起,緩緩轉身。
從碎石小徑走來一位女子,身形纖瘦,手提絹燈,清秀楚楚的臉龐逐漸明晰。
沈修妄腳步頓住,眸光微凝。
這張臉,他再熟悉不過。
徐雲舒走到近前,放下絹燈,朝他莞爾一笑:“行之哥哥,我就知道你在此處。”
“上月花朝節,不慎撞斷你的畫舫欄杆,終究想尋個機會致歉一番。”
沈修妄錯開兩人相對而立的身形,往後撤開半步,淡聲道:“無妨,太子妃不必介懷。”
徐雲舒如鯁在喉。
他喚她太子妃,定是惱了她嫁給太子一事。
她聲音哽咽,低聲細語:“行之哥哥,你彆不理我。”
“千錯萬錯都是舒兒的錯,若我當初以命相抗,誓死不嫁,行之哥哥如今也不會對我如此避之不及。”
聞言,沈修妄忍不住皺起眉頭。
“徐雲舒,你如今已為太子妃,在其位謀其職,可彆腦袋發昏說胡話。”
這番冷情,叫徐雲舒始料不及,她錯愕半晌,眸中蓄滿淚水。
數年前沈徐兩家曾交好,父母間便生了結親的意圖。
沈父定製了兩枚如意佩,兩個孩子各持一枚,約定待小姐及笄,公子及冠,便成其好事。
那時沈修妄才三四歲,徐雲舒也不過是抱在繈褓之中。
他隻當多了個妹妹。
再後來長大些,兩人青梅竹馬的名頭越發傳開。
彼時,沈修妄十三四歲,少年心性,鮮衣怒馬恣意橫行,心中哪裡裝得什麼情愛之事。
他對徐雲舒,至多是不討厭。
後來沈父戰敗身死沙場,沈修妄毅然遠赴邕城。
沈家岌岌可危之際,徐夫人卻拿著如意佩上門退還。
兩家關係至此一落千丈。
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沈家獨木難支,徐家卻青雲直上。
徐雲舒嫁入東宮,便意味著徐氏一族徹底背棄當年沈徐兩家的政局盟約,忠君事主變為奪嫡站隊。
背叛二字,已成實質。
沈修妄抬手捏了捏眉心,語氣不悅:“往後彆再私下見麵,於禮不合。”
徐雲舒一時冇忍住,熱淚奪眶而出,簌簌往下落。
入心十幾年的人,她怎麼可能忘懷。
明明,他也曾喚她一聲雲舒妹妹,也曾對她笑臉相待。
徐雲舒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
“行之哥哥——”
沈修妄心頭極不舒服,抬手抽出寬袖,一字一句道:“太子妃,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