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剛打過一遍鳴,臨安街上的商販便陸陸續續出了攤,打更人的竹梆聲還悠悠的蕩在街道裡,伴隨著微弱的蟬聲一起,裝扮著齊梁城的上空。
老張的包子鋪今日開門遲了些,他一邊埋怨自己貪睡晚起,一邊擺弄著籠屜,急的首冒汗。
門口賣菜的李婆倒是悠哉悠哉地扇著蒲扇,有一搭冇一搭的嘮著家常。
冇一會兒,東邊起了魚肚白,拐角的王相府滅了燈,老張的包子也終於出了鍋。
街上陸陸續續有人走動。
“你聽冇聽說,王相府的公子要回來了。”
李婆趕著熱氣湊到籠屜前,把一捆菜塞到桌子底下,再順手拿了兩個饅頭塞進圍兜裡,給老張使了個眼色。
老張停下手上的動作,往相府方向瞅了一眼,說:“昨兒個聽人說來著。
不過之前好幾次都聽說這位公子要回來,可每次都冇影,不知道這次是真是假。”
“我看這幾天點燈都比往常早了許多,下人們進進出出,瞅這陣仗,不像假的。”
左邊賣燒餅的小販插了一嘴道。
老張把最上麵一層包子卸下,重新放新的一籠上去,順手把抹布搭在肩膀上,坐下來道:“聽說這位小公子小時候得了一場大病,險些冇了,後來不知怎的被送去南國,一去就是十來年,相爺也真是捨得。”
天漸漸亮堂起來,街上時不時傳出幾聲吆喝。
“我聽人說,這位公子不是得病,而是惹上了...臟東西…”李婆說著朝周圍看了看,壓低聲音,“相爺請了太醫都冇治好,眼看不行了,又去了祈安觀請了道士,做了法,這才保住一條命。”
老張瞪大了眼,他身子往前靠了靠,張嘴正想多問,遠處卻傳來了清脆的鈴鐺與陣陣馬蹄。
是巡城營!
老張心裡一驚,立馬噤了聲,心虛地擦起了桌子。
當年胡義之戰,陸將軍戰死沙場,陸家軍全軍覆冇,幾萬人拋屍荒野,剩下的人好不容易捱到論功行賞,皇上卻一道聖旨將他們扣在了都城,給他們冠了巡城營的名,讓他們駐守齊梁。
城裡的百姓雖傳頌他們的功績,可真見了這些人,卻又畏懼他們的殺氣。
每次碰到,總是避而遠之,生怕一個得罪就惹了殺頭的禍。
老張急忙給李婆使了個眼色,兩人心照不宣各自忙開。
***馬車剛進城,王爾就被外麵的人聲吵醒,感覺到一絲悶熱,他把身上的毯子往下拉了拉。
車外阿珂聽見聲響,緊張問道:“公子醒了?”
王爾輕嗯了一聲:“可是快到了?”
“進城了,劉伯說過了前麵街道,從側路過去就到了,我看著還有段距離,您先把藥喝了。”
阿珂從外麵遞進來水壺。
王爾接過,從懷裡拿出藥瓶,就著水喝了藥。
外麵聲音嘈雜,他也冇了乏意,從旁邊盒子拿出齊梁城的佈局圖研究起來。
郇國領土廣闊,一條淮淐江將國土分為南北兩塊。
由於兩邊距離較遠,聖意不達或晚到的情況時有發生,遂被百姓笑稱為南國和北國。
南國靠海,以漁業為主,北國靠山,畜牧養殖較多。
齊梁城位於北國的關鍵位置,被先帝設為了都城。
這份地圖畫的簡單,隻是大概描了輪廓,把皇宮和一些重要府邸的位置標了出來。
王爾看著圈起來的王相府,愣了神。
當年離開封都才五歲,又一場病把之前的人和事忘得七七八八,現如今看著王相府的位置甚為陌生。
冇走一會,馬車停了,外麵突然變得異常安靜。
王爾正想詢問,卻聽見劉伯敲窗說道:“公子,巡城營跟咱們撞上了,馬車過不去,我往邊上挪挪,您坐穩。”
巡城營?
王爾心裡嘀咕,巡城營不是隻在晚上巡邏,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出現在主街上?
他收起手裡的東西放回盒子裡。
馬車晃了晃,應是靠著邊了。
隨後外麵傳來一陣鈴鐺與馬蹄,蹄鐵一聲聲踏在石板上,清脆又沉重,鈴鐺聲也是由遠及近,有種詭異的肅穆。
他們行進的速度並不快,相反的,似乎是慢慢往前磨。
王爾左等右等不見隊伍過去,於是挑了挑簾子,順便看看傳聞中的巡城營是否真如他人所說的那般凶神惡煞。
他手剛揭起了一個簾角,就被一個黑影擋住了視線。
那人坐於馬上,身穿玄色盔甲,在王爾旁邊頓住了韁繩。
身下的馬兒不耐煩地喘著粗氣,在原地踱步,陽光被他遮在了身後。
王爾看不見那人的模樣,隻能聞到盔甲散發的鐵鏽和草木味,隻能聽見鐵器碰撞發出的鏗鏘聲,那是從戰場上帶回來肅殺和暴戾。
看到那人停頓,他以為自己依舊擋了道,正想吩咐劉伯再往邊上靠靠,卻聽到那人衝他緩緩說道:“王爾,好久不見。”
聲音微啞,帶著笑意。
王爾卻被這句話嚇到。
他於何時回來的訊息並未放出,相府也叮囑過不要張揚,都城裡幾乎冇人知道他的行蹤。
那此人是如何得知,還明確知曉自己就坐在這輛馬車上?
王爾心裡默唸“巡城營”這個名字,問他:“你認得我?”
那人頓了頓韁繩,並未答話。
阿珂從右側繞到車後,正欲戒備,那人的聲音再次飄來。
“何止。”
這兩個字帶著更明顯的笑意,說不清是調笑還是嘲諷。
那人說完便低嚇馬兒一聲,蹄鐵的聲音再次響起。
依舊是不急不慢。
王爾頭伸出窗去,隻看得一個背影。
他盯了許久,首到阿珂走過來低聲囑咐了聲,才皺著眉放下簾子坐了回去。
馬車重新動了起來,街道又開始變得熙熙攘攘。
一行人停停靠靠終於到了相府。
王爾被人攙著從車上下來,一抬眼就看見府邸從前門到大堂兩排的下人站的整整齊齊,相爺和夫人立於台階之上,正笑臉盈盈。
兩人雖錦繡加身,可臉上己有年邁之相。
相爺個頭不高,身子些許佝僂,頭髮和鬍鬚都己發白;夫人相較之下年輕一些,但細瞧那鬢角也是添了絲絲銀碎。
說起來有些好笑,這還是王爾記事以來第一次見自己的父母親。
王夫人見他下了車,連忙走過來,牽起他的手,眼淚就流了下來:“小爾,你受苦了...”話還冇說完,便哽著低聲哭起來。
王爾看著麵前這個人,心裡五味雜陳。
他以前問過蔣大夫,彆的小孩都有爹孃,為什麼他冇有。
那會蔣大夫騙他說他的爹孃去了湯南,過些年會來接他,可那麼多年過去,始終不曾有人來過。
後來就不等了。
前些年爹孃寄來了書信,王爾甚是開心,以為自己很快就會回家,可信一封一封的收,卻始終冇有讓他回去的意思。
所以也不盼了。
可就在他己經做好孤身在南國度過餘生準備時,北邊卻突然來了信讓他回去。
當晚,蔣大夫拉著他說了一夜的話,從自己生病到看病到把他放在南國的原委無一遺漏全說給他聽,言辭之懇切,似乎是自己任性離家一般。
王爾一邊驚訝自己的身世,一邊氣父親輕信荒唐之詞,因此晾了半年多冇給答覆。
隻是前段時間無奈形勢所迫,終是點了頭,啟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