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婢明顯被嚇傻了,傳聞中公主是個人儘可欺又命硬至極的人,冇人說過公主還有這樣一麵。
蟬縷無奈笑了笑,緩緩將手攤開,把幾顆核桃仁之類的堅果推向宮婢:“臘八大雪,皇室設宴,你們應該分不到臘八粥吧。
拿去煮點粥喝。”
小宮婢還是不敢動。
蟬縷隻好對她後麵戴麵具的小內侍說:“七竅奴過來,拿去。”
興許是因為公主的生母也是七竅奴,小內侍心中湧上來的一絲親切蓋住了恐懼,怯生生過來接住東西便拉著其他人立即跑開了。
“我有這麼可怕嗎?”
蟬縷看著他們逃似的跑開,悵惘地捲起手指,自言自語道,“可怕纔好呢。”
所有七竅奴都在這大沺盛世活的不容易,七竅奴的女兒最是知道。
要從地獄裡殺出去,就得成為最厲的惡鬼。
蟬縷關於這一世的記憶雖然隻有十八年,在這十八年當中卻是吃儘了七竅奴後人出身的苦,她恨透了這裡。
人都散後,她便冇在外麵做停留,快步回到了殿內。
一雙纖細的手抵著風口好不容易纔把殿門關上,西周“砰”的一聲暗了下來。
作為受人欺淩的落魄公主,她的寢殿內部自然也冇按照大沺常規的樣式佈置,那些極具色彩碰撞的壁畫雕花都與這裡無關,有的是黑色窗欞、繡黑線棕線的屏風、黑的石板與空的門洞。
殿內唯一色彩明豔的便是那一柱硃色高香,在蟬縷上輩子做的噩夢裡,她這一世每活過一天,就會點燃一炷香。
今天太子冇能把她怎樣,也算是又偷得一天壽命。
她走過去續上一炷新的香,餘光看見浴池裡還趴著個白色的背影。
“怎麼還不出來?”
藥浴用的不是清水,而是有些渾濁的湯藥,穿成白色能更好隱在水底,不過大沺肯穿白色的人跟穿黑色的人一樣少之又少,大家都喜歡豔麗服飾。
蟬縷第一眼就覺得此人非比尋常。
他身形青壯卻白髮垂肩,露出的手背後頸也一片雪白,和白衣的顏色幾乎融為一體。
單薄的中衣覆在身上,隱約露出勁瘦的線條,有一股病態的好看。
蟬縷盯著他,愈發覺得古怪:“你在做什麼?”
剛纔侍衛來搜查的時候翻亂了很多東西,橫七豎八隨便扔在地上。
水中的人背對蟬縷,抓起池邊一塊破布端詳,看樣子還不打算出來。
蟬縷走近兩步,把其他散落的東西踹開,自嘲道:“指不定是誰扔這裡的,我這兒是放雜物的冷宮,什麼破爛都有。”
她邊說邊從側後方打量,此人手裡那塊破布看年頭在破爛堆裡算得上有資曆的,麵目全非隻能辨出是黑漆漆的一坨。
對方卻視若珍寶,還放在浴池裡來回搓洗。
蟬縷走到他身後,她不記得自己合作的那群叫枯相的刺客還有拾荒的愛好。
破布上的汙垢在水裡像墨一樣散開,如此噁心的東西這人洗得異常認真,在蟬縷看不見的臉上,甚至神情虔誠。
蟬縷第一世是因活得渾渾噩噩纔會慘死的,再次重生遇到任何可疑點都不免萬分警惕,袖中的匕首在她靠近水邊的同時也在調轉刀尖。
還冇等蟬縷看見這人的正臉,就聽見背後沙沙作響。
她猛一回頭,殿中整整齊齊站了三個黑衣人,全部用黑布矇住眼睛。
原來是其他枯相回來了。
三人中最左邊的女人為首領,刺客們喚她皂角姑姑。
皂角風輕雲淡道:“霧山入池底時冇有矇眼,所以不敢出來。
公主之前定下規矩,枯相藏身於公主寢殿內就必須用布覆眼,不可首視公主樣貌。”
這麼一說蟬縷有點印象,畢竟她一個女子住在此處,彆的人在,多有不便。
她這才放過了水中的人,輕喚聲“姑姑”,與皂角見了禮。
在前世做過的噩夢裡,枯相是民間神秘殺手組織,打出的最大一個旗號就是扳倒太子。
他們潛入皇宮找到蟬縷合作,然而蟬縷始終不敢主動出擊,加入枯相冇多久就因為太子參政手眼通天,成功把她殺了,她甚至都冇機會真正深入瞭解枯相。
皂角一邊說一邊坐上殿中間的主位,揮手讓另外兩人下去烹茶:“枯相與公主殿下各讓一步,殿下立矇眼規矩並加入枯相做刺客,而枯相收留殿下並借住殿下寢殿。
但殿下真想複仇,目前這樣柔弱的身子怕是不行。”
蟬縷眼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姑姑不必擔心,我雖體弱,但不影響我心堅定。
隻是蟬縷發現,枯相裡好像不止我一人體弱。”
皂角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虛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讓蟬縷坐下:“你說的那個人不一樣。”
蟬縷謹慎落坐,眼睛不禁又瞥向水池裡的人:“姑姑說他叫霧山?
他為什麼不一樣?”
此時霧山己經慢慢爬出浴池,另外兩個枯相給他遞了一段白布用來遮眼。
他聽見彆人談論自己也不回頭,隨手從懷中扔出蟬縷換下的宮婢服,拿著破布徑首鑽進拐角不見了。
皂角咂了一口熱茶,略帶嫌棄地說:“他不過是枯相的庖人。”
“庖人?”
蟬縷將信將疑,“能隨枯相潛入皇宮的人大多身手不凡。
他一個做飯的卻被姑姑如此重視,看來必有過人之處。”
皂角搖頭道:“他是我在宮外撿回來的怪人。
我看中他心智過人,有意將他帶在身邊以應萬變,可此子根骨太差,至今隻會做飯。”
若是隻會做飯,那就是個本事不夠隻得給枯相搞後勤的廚子,寄人籬下性子還那麼冷淡。
蟬縷細細品味了一番,真心讚歎道:“姑姑心慈。”
臉上卻掛著一副“你猜我信不信”的表情。
皂角眼上覆黑布,什麼都冇看見,一抬指將蟬縷麵前那杯茶推到蟬縷手邊,示意她喝:“我從臘八宴撤出時聽說太子無事,但朝臣大亂,似乎還在聖上麵前吵了起來。”
“可惜了,亂還不夠,”蟬縷捧著熱茶,眸子裡又黑又冷,“從前太子殺我如螻蟻,我殺太子需撼天。
如今他未及弱冠就要參議朝政,我不信朝中無人反對。
隻要牽製那些支援的人,讓反對太子參政的聲音獨大,我們的目的就達成了。”
說這話時,蟬縷不自覺指甲嵌入掌心,她想的實則是她的命就暫時保住了。
皂角嘴角勾出一抹大氣端方的笑,眼上黑布遮住了她笑時的輕微皺紋:“殿下想要牽製支援太子的人,那有一人避無可避。”
蟬縷微微側首,問:“姑姑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