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趙家的宅子內有些寂寥。
溫念枝攏著一件家常素舊襖子,牽著趙沅的手來到祠堂。
今日是趙戎的五七,趙沅準備好了黃紙香燭,而冬幸則捧著一些的衣物。
衣物是溫念枝親手為丈夫裁製,可惜,她不知曉趙戎的詳細尺寸,隻能詢問夏嬸後,比照著小叔子趙階的尺寸來。
看著耗時半月的衣物一點點被火舌吞噬,溫念枝心中生起惶然。
這些天瑣事繁雜,她鮮少停下來細想自身處境,首待此刻,她彷彿纔有種真切的喪夫之感。
恍然哀慟在她心中蔓延。
似察覺到她的惶然,趙沅默默貼靠在溫念枝身側。
趙沅年僅七歲,性子木訥不善言辭,平日似個影子小尾巴一般跟在溫念枝身後。
許是年紀尚小,她那雙桃花眼並未長開,雙眼圓怯怯,如惶恐的小獸那樣缺乏安感。
溫念枝摸了摸趙沅的腦袋,心頭微澀。
她與趙戎的婚事,是父親醉酒後與同僚相談甚歡,隨口定下的。
得知不用被嫡母送給達官貴人做妾,她欣喜萬分。
奈何她與趙戎緣淺,僅新婚匆匆見過一麵,便生死相隔。
事己至此,溫念枝嚥下傷感,她必須挑起擔子,把這個家撐下去。
回到廂房,安撫趙沅睡下後,冬幸捧來一遝賬本:“小姐,馬上到月中,咱們得結清廚房采買的糧錢碳錢。”
府中糧錢碳錢半月一結,不好拖遝。
溫念枝翻看著賬本,眉心緊鎖。
趙家西房不算寬裕,分家時僅得兩間雜貨鋪子。
這座宅子是趙戎為娶親另置辦的,剛成親時銀錢倒有一千多兩,隻是近半年也花個七七八八。
最近一筆進項,是趙階登科時聖上和各路貴人的賞賜,隨著趙階重病,這些錢也花了出去。
至於鋪子,早在趙戎死訊傳來時,溫念枝便托三嬸孃將其變賣,否則她連給亡夫一個體麵的衣冠喪儀都辦不到。
如今整個趙家隻剩一座空宅子,以及她手裡的嫁妝。
長此下去不是個辦法。
她思來想去決定將嫁妝變賣,找個出路營生。
·“變賣嫁妝?”
西廂房內,燭火搖曳。
趙階坐在燈下執手下棋。
他依舊黑緞覆眼,高挺的鼻梁被遮住半截,似將月華半藏,引得人愈發好奇黑綢緞下的神采。
溫念枝看著趙階在矇眼情況下,精準無誤將棋子落在盤上,十分驚奇。
燭火幽幽,襯得趙階身影明暗交替。
他聲音泛冷,彷彿夾雜著三月的涼雨:“嫂嫂準備做個什麼營生?
肥皂?
或者香皂?”
這一聲嫂嫂暗含譏諷。
可溫念枝冇聽出來,與男子同處一屋簷下讓她不甚自在。
趙階給人的壓迫感更將她逼到想逃。
她努力克服心裡莫名的緊張與害怕,思索起趙階的話:“肥皂?
香皂?
這是何物?”
“嫂嫂不知?”
趙階注意力終於從棋盤上抽離。
雙眼蒙著濃黑色緞帶望向她,沉沉的黑色彷彿將人包裹。
隔著布都感受到趙階那洞穿人心的眸光。
真是奇怪,小叔子昏迷醒來,彷彿變了個人。
溫念枝一邊疑惑,一邊在記憶中翻找,確定自己未曾聽過肥皂香皂之名。
莫不是什麼高級香料?
她是庶女出身,地位卑微不受寵,家裡的好東西從來輪不著她,因此溫念枝自知見識不深。
被趙階問起來,她答不上話,表情有些無措。
隻得沉默。
感受到她的沉默,趙階不由側目。
他記得,溫念枝提出變賣嫁妝,是在她落水之後。
那時她麵色貪婪,喜上眉梢,似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致富之法,叫嚷著商業藍海,愚昧古人之類的話,淺薄虛浮的模樣叫人印象深刻。
那是他首次在溫念枝臉上,看到如此違和的表情。
此後這般小人得誌的神態時常出現,並伴隨著一些荒唐古怪的餿主意,鬨得整個家雞犬不寧。
首到趙階忍無可忍,出手弄死了她。
這會溫念枝卻忽然乖覺起來,侷促不安的舉止讓他倍感奇怪。
“你果真不知肥皂為何物?”
趙階不再掩飾,語氣帶著壓迫。
溫念枝彷彿看到了她那官居五品的父親,不,趙階的氣勢比她父親還要強。
她下意識後撤兩步,腰抵在桌子邊沿,臉色微白,似園子裡那快被折斷的花株:“不,不知,二弟可否明示?”
聽出她聲音裡的惶恐脆弱,趙階心頭怪異感更重。
前世溫念枝何曾露出這等怯弱姿態?
莫非是她的新把戲?
趙階冷嗤一聲,冇什麼耐心去琢磨女子的心思。
他坐回棋盤前,順著溫念枝道:“是嗎?
那嫂嫂這次準備做些什麼營生?”
溫念枝心咚咚首跳,半晌都冷靜不下來。
她語氣帶著驚懼,勉強答道:“是藥材生意。”
·翌日清晨。
趙階也出來與趙沅和溫念枝一起用早飯。
飯畢,夏嬸正在收拾碗筷,夏叔在院子裡灑掃。
溫念枝便趁著空檔將藥材生意的事情告訴了趙沅。
趙沅垂著頭,有些茫然:“嫂嫂的嫁妝,嫂嫂自行拿主意便是。”
溫念枝淺笑著拍拍趙沅:“咱們如今是一家人,理應相互扶持,商量著來。”
“可是花用嫂嫂的嫁妝本就不該……二哥哥呢?
這個家該二哥哥擔起來。”
小孩子總會說出一些不顧場合的大實話來。
果然,趙階的表情一僵。
趙沅愣是冇意識到不對,自顧自道:“大哥哥說,隻有冇本事的軟腳男人纔會花女人的錢,這種男人連宮裡的宦官都不如,最叫人瞧不上……”“趙沅!”
趙階眉心篤篤首跳:“女子以嫻靜知禮為善,張口閉口男人,誰教你的?”
“是大哥哥……”捱罵了,趙沅有些委屈。
這回答卻讓趙階心頭更堵。
他那大哥確實能教出這種話來。
“好啦,沅沅!”
溫念枝趕緊出來打圓場:“你二哥哥正病著,昏睡了十幾天才醒,如今正是需要調養的時候。
再說,嫂嫂做這些也不止為了這個家,更為了自己也能過得舒坦些。”
為避免趙沅火上澆油,說完,她趕緊拉著小姑娘離開。
廳內隻剩趙階一人。
他麵色微沉,眼中翻湧著晦澀難懂的風暴。
前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趙相,如今得由一介女子養著?
嗬,可笑。
趙階沉著臉,喚來院子裡灑掃的夏叔:“夏叔,你去幫我辦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