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遠,你到底有冇有聽到我的話?”
耳邊,傳來了張俊君憤怒的聲音。
“聽到了。”
楊遠木然應道。
忽然想到了什麼,他猛然轉過頭,看著右邊。
右邊,坐著一個臉色陰森的年輕人,兩道濃密的眉毛,像兩座小山,壓著一張慘白如紙的臉。
那人側著臉,火光的掩映下,兩隻眼睛閃著幽冷的光芒,如野獸般,猙獰地盯著他。
那人右前方十來米外,五六個頭染黃毛,身穿五顏六色碎花衣服的小混混,坐在地上,也在凶神惡煞地怒視著他。
楊遠記起來了,那人名叫陸自強,村裡的惡霸,那些小混混,是他的小弟。
好像,那人是一道記憶的閘門,一旦想起,記憶就如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
前世楊遠,幼年父母雙亡,寄人籬下,成年後受到誣陷,丟了工作。
不辭而彆,流離浪蕩,在縣城好不容易纔安定下來,又接連遭受暗害,幾乎丟了性命,最後流落異鄉。
這一切的起源,是村子外麵的石河水庫。
石河水庫,1969年開始修建,1974年建成。
當時,周圍幾個鎮的村民,都積極參與修建工作。
修建水庫大壩的時候,發生了山體滑坡的重大事故,死傷一百多人。
楊遠的父母,在那次事故中喪生了。
那年,楊遠2歲。
楊遠的叔祖父楊光榮,將他帶到張秀君家。
自此,他與張俊君、張秀君一起生活,一起上學,親如兄弟姐妹。
隻是,知曉身世後,楊遠慢慢變得孤僻寡言、自卑敏感。
成年後,他懦弱自卑、膽小怕事。
同村的陸自強,自小就是一個混蛋,天天欺淩弱小,惹是生非。
後來,陸自強的父親陸武,開了兩間廠子,成了村裡最有錢的人。
陸自強更是橫行鄉裡,獨霸一方。
但是,一物治一物,陸自強最懼怕的,不是他父親,而是張秀君。
他十歲那年的一個晚上,在村口欺負膽小的楊遠,被張秀君撞見。
張秀君發瘋般撲了上去,又打又踢,又撕又咬,還扯落了他一大片頭髮。
當晚,他被張秀君從村頭攆到村尾,他的鬼哭狼嚎,響徹夜空,全村人都聽到了。
自此,隻要張秀君粉麵一寒,杏目一瞪,他立馬就兩腳發軟。
長大以後,這小子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苦苦追求張秀君。
該不是,少年時心理陰影的反噬吧?
他數度高調錶白,村子人儘皆知,但張秀君始終不理不睬。
他一首揚言,在緣份火花,隻能是他,方能接受張秀君的袋子。
其他人膽敢接受,他就拚命,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剛纔,張秀君將袋子放在楊遠的竹籃,馬上像捅了馬蜂窩一樣,引來周圍人群陣陣的噓聲、驚呼聲、尖叫聲和歎息聲。
楊遠隻覺得一道道驚訝、不滿、同情、憐憫、幸災樂禍甚至不懷好意的目光,籠罩著他。
從小到大,在村裡人眼中,楊遠就是一個窩囊廢,若不是張秀君兄妹一首護著他,他能否長大成人都是個問題。
況且,張秀君被陸自強視為禁臠,全村的年輕人見到她,都會自動自覺地繞路走。
他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今晚,這個俏麗的張秀君,註定癡心錯付了。
眼前這個場景,是前世終其一生,最大的遺憾。
每年的正月十三,都會在他的腦海浮現一遍,每一次,他的心都在滴血。
幸好,這個遺憾,今晚還來得及彌補!
重來一次,誰還願意留下終生的遺憾?
楊遠從從容容地站了起來。
人群發出陣陣驚呼,許多人的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
不會吧?
這個全村公認的窩囊廢,竟然膽敢站起來?
是誰給他的勇氣?
梁山好漢嗎?
他不怕陸自強的凶殘報複?
這年頭,寧得罪盜賊,也不要得罪混混。
“好!
快過去!”
張俊君興奮地跳了起來,用力推了推楊遠的肩膀。
隻要楊遠走到緣份橋下,與張秀君相會。
雙方在父老鄉親的見證下,在紅紅的登記冊上,莊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這就完成了緣份火花的第二個環節,兩情相悅。
這時,陸自強急步躥到楊遠前麵,擋住去路。
那五六個小混混,也快步圍了上來。
張俊君毫不畏懼地站在楊遠身邊,怒目而視,喝道:“陸自強,你要破壞老祖宗的規矩嗎?”
祖上規定,緣份火花現場,任何人不得橫加乾預和阻止男孩女孩的選擇,否則溺斃處理。
就算是父母也不能阻止。
是不能當場阻止,但可以提前指引。
古時候的大戶人家,早早就給兒女訂下親事了,緣份火花,是這對年輕人定情和宣告的場所。
當然,見色起意、見異思遷的情況,也時有發生,泱泱大國,曆史悠久,從來就不缺陳世美和潘金蓮。
更何況,老祖宗早有教導,可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嘛。
“哼!”
陸自強當然知道祖上的規矩,現在雖然不會溺斃,但會被逐出村子。
“我隻是提醒楊遠,要慎重考慮!”
陸自強殺氣騰騰地盯住楊遠。
楊遠氣定神閒,深邃的目光,迎著陸自強充滿殺氣的目光,冷靜淡定,絲毫不懼。
陸自強頓了頓,這小子,今天吃藥了?
居然不像以往那樣,嚇得屁滾尿流?
現時的楊遠,不再是以前那個懦弱的小夥了,他擁有了一個飽經滄桑,心態成熟,情緒穩定的靈魂。
“你這廢柴,能給秀君過上好生活嗎?”
陸自強咬牙切齒。
當年,楊遠掙紮著想站起來,正是陸自強這句話,將他釘在地上的。
是啊,他一個孤兒,一窮二白,這不是將一個好姑娘,拖入困苦的泥潭嗎?
現在重生而來,過上好生活,有困難嗎?
楊遠冷哼一聲,說:“第一,我不是廢柴,你纔是!
第二,我肯定能讓秀君過上好生活!
讓開!”
陸自強神情一震,心底泛起一股寒意,眼前這人的目光,冰冷中帶著淩厲寒氣,自己的目光,一觸即潰。
圍觀的人群,紛紛出言支援楊遠,聲討陸自強。
眾目睽睽,眾怒難犯,陸自強就算如何不甘心,也隻能黑著臉,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那幾個小混混,也灰溜溜地縮了回去。
楊遠大步流星,向緣份橋走去。
緣份橋下,正前方。
疏疏落落的竹子,釘在地上,竹子上麵掛著紅色的繩子,圍成一個長寬各二十米的場地。
場地裡,擺放著兩張木桌子和音響設備,兩個黑色的大音箱,播放著悠揚悅耳的音樂。
一男一女兩位靚麗的主持人,拿著話筒,說著俏皮的話語,調動著圍觀人群的情緒。
木桌子上麵,擺著一個座鐘和一本紅色的登記冊,後麵,坐著兩位俊秀的小姑娘。
木桌子左邊,擺放著一排凳子。
張秀君坐在那裡,手提竹籃,低著頭,紅著臉,手心冰冷潮濕。
心撲通撲通亂跳,彷彿要從胸腔跳出來一樣。
剛纔,大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緣份橋上,看著兩個人走上緣份橋,她趁機悄悄將袋子放進楊遠的竹籃,迅速提起竹籃,轉身就跑。
慌慌張張,一腳深一腳淺,她跑進了場地。
木桌子後麵那位叫小紅的小姑娘,善解人意,快速記錄下她的姓名、竹籃的編號和到場時間,示意她去凳子坐下。
周圍人影晃動,人群發出陣陣的笑聲和呼喊聲。
張秀君閉上眼睛,渾身發抖,隻覺得這些笑聲和呼喊聲,都是衝著她來的。
剛纔她進來時,這裡還坐著一位姑娘,現在隻剩下自己,她心裡更慌了。
這傻小子,怎麼還不來啊?
他,不會不過來吧?
她睜開眼睛,低著頭,慌張地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快速瞄了一下桌子上的座鐘,然後馬上坐回凳子上。
21:03,她來到這裡的時候,是20:45,18分鐘過去了。
短短的十幾分鐘,她感覺像過了幾十年。
楊遠快步走到場地的入口,燈火中,張秀君那俊俏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他心裡泛起了一股深深的愧疚。
當年,她坐在那裡苦苦等候半個小時,但等不到心裡的他。
可以想象,當時的她,是多麼的淒楚和絕望。
“秀君。”
楊遠來到張秀君麵前,臉上浮現著溫暖而熾熱的笑容,如同炎夏的豔陽。
“小遠哥哥...”張秀君驚喜地抬起頭,淚水奪眶而出。
然後,她快速低下頭,臉紅如火燒,從臉頰蔓延到耳根。
火光中,她烏黑髮亮的頭髮,梳了兩條粗大的麻花辮子,脖頸纖細修長,如天鵝般優雅。
一身粉色的棉襖,柔軟厚實,掩蓋著婀娜的身姿。
一條藍色牛仔褲,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修長的腿部線條。
“各位鄉親,現在,又有一對有緣人,來到美夢成真的緣份橋!
請以熱烈的掌聲,請出楊遠和張秀君,移步到台前,在登記冊上,留下名字!”
男主持人話音剛落,圍觀的人群,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