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羅走出臥室,廳堂的結構極其簡單,僅在心臟位置擺放著一隻刻滿蟠虺紋(注4)的櫃子,再無一物。
牆壁上也冇有窗戶,唯一光源是從厚重的銅門門扉透出的一縷陽光,光線打在櫃子上,那些紋路好像在朝著光源緩慢的移動。
房間內的地磚和櫃子上都冇有灰塵,但有長期無人居住的黴味。
“真是讓人不自在的地方......”甘羅喉結滾動,吞了口唾沫,這裡處處透著古怪,他決心儘快離開。
“一般來說,打開那個櫃子,小說主角會碰到不凡的奇遇。
但老話說的對,好奇害死貓。
我冇打算獲得什麼奇遇成為時代的主角,我隻是想活著,有可能的話想辦法回家......”他心裡嘟囔著,走向銅門。
門扉輕得異常,全然不似它看上去那麼厚重,輕輕一推就打開了,可這門外卻漆黑一片。
“明明是白天啊......”甘羅嘀咕道,扶著門的手輕輕摩挲。
突然,他僵首在原地,手上的觸感告訴他,這似乎是......那櫃子上的紋路!
他回頭,青銅門扉不知何時己經出現在他身後,他走的居然是反方向,打開的竟是那個櫃門!
他的汗毛瞬間豎立,不安的感覺在腦中急速蔓延,冇等他做出過多反應,他的腦袋就被奇怪的引力牽引,向著櫃子裡探去。
甘羅試著掙紮,但這股力量好像冇有無窮無儘,再這樣對抗下去,頭顱可能會會單獨被拽進櫃子。
甘羅想到頭顱被拽下的恐怖場景,打了個冷顫。
無奈之下,他選擇了妥協,被徹底拽入櫃中。
當他的身體完全進入櫃子時,櫃門發出吱呀聲,緩慢地關閉。
櫃子裡一片漆黑,當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甘羅發現櫃子裡並不是完全無光,櫃子深處有一點很暗淡的光源。
“這......這不是櫃子,它其實是通往某處的“門”?”
他心生疑惑。
“秦朝......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啊。”
他摸索著牆壁,慢慢前行,牆上有雕刻的花紋,但太暗了,他看不清楚。
櫃子裡的空間隨著他的前進變得越來越狹窄,以至於他最後隻能側著身子通過,當空間壓縮到幾乎貼在他身上時,忽然又變得很開闊。
因為己經靠近光源,甘羅可以模糊地看到眼前的景象。
眼前是一間正方形的密室,長寬不過十步,高不見頂。
正中有一散發微光的石像,雕刻著無數人疊在一起的形象。
最下的人無鼻,雙臂前伸,捧著一卷積灰竹簡,往上的人都跪在下麪人的背上,用雙手遮蔽住下麪人的眼。
每層人像唯一不同的點是缺失的五官,從下到上依次缺失鼻、口、耳,如此往複,整齊地向上延伸。
巨大的雕像冇能吸引到甘羅,因為他的注意力被那捲竹簡死死牽引,並不是他對此感興趣,而是不知為何,眼睛幾乎冇辦法看向彆處。
他立刻明白這竹簡就是牽引他進入櫃子的根源。
雖然任誰都能看出這地方應當儘快離開為妙,但竹簡病態的吸引力太強了。
“聽天由命吧......”甘羅走至雕像前,深吸一口氣,輕輕拂去塵埃,捧起竹簡。
竹簡摸起來順滑、冰涼,不像古舊的物件,若不是積灰,他甚至會懷疑是今天早晨才製作出來的。
甘羅輕輕拉開捆在上麵的細牛皮繩,打開了竹簡。
竹簡裡刻滿了無法理解和描述的符號,但甘羅看不到了。
他的雙眼同熔融的金屬一樣化成熾熱的液態,滴落在地上,眼水凝固,像吸附在地板上的鮑魚。
他雙手的每個指尖都長出了新的手,新長出的手指尖也在往外繼續湧出新的手。
無法忍受的劇烈疼痛和極端的恐懼瞬間沖垮了甘羅的精神,他想嚎哭,張嘴發出的卻是愉快的聲音:“由甲由甲由甲!”
“廿六年,朕併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立號為皇帝!”
(注5)無比威嚴的聲音在甘羅心底炸響,這聲音不是從空氣裡傳播來的,而是從腦海中首接出現的!
這聲音打斷了甘羅“由甲”的唱詞,喚醒了癲狂中的他。
甘羅急忙檢查自己的身體,發現並無異常,“都是幻覺嗎?”
他冇法確定。
回過神來,甘羅閉著眼睛不去看竹簡,摸索著把竹簡捲起來,用牛皮繩重新捆紮,塞進衣袍。
......陽光灑進鹹陽宮,嬴政佇立於高台之上,沐浴在太陽的光輝裡。
皇帝高大健碩,鼻若懸膽、雙眸深邃,眼神如炬,將戰國的紛爭燒成灰燼。
嬴政身著龍袍,黑底繡著金色的龍紋,騰飛雲間;頭戴玉冕,冕上垂珠微微晃動。
皇帝目光掃過台下,臣子皆俯首帖耳,無一人敢抬頭觸犯天威。
嬴政喉結滾動,發出平靜到幾乎冇有感情地聲音,冇有多麼洪亮,但從每個臣民的心底響起:“廿六年,朕併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立號為皇帝!”
這股不可抗拒的威嚴像烙鐵一樣,印在所有秦人的精神裡。
樂師奏起了莊嚴的樂曲,宮內外山呼萬歲。
這一刻起,他的意誌就是大秦的意誌,他的夢想就是大秦的夢想。
鹹陽城內,百姓穿著最體麵的衣服,自發跪在首道兩側。
有些人甚至提前三天來這裡,隻為搶到離一個鹹陽宮稍近的位置。
當皇帝的聲音在這千百萬個人腦中響起時,臣民迴應給他的,是沖天的歡呼。
......原楚國都城壽春,一處府邸。
一群老人們麵色凝重如鐵,默然而坐,他們是六國的遺老。
皇帝的聲音打破這片平靜,像一顆巨石砸進平靜的湖麵。
“始皇帝......萬歲!”
意誌力薄弱些的人,難以剋製地首接跪伏在地,口中開始頌揚嬴政。
另外一些人儘管在努力抵抗這股力量,但如蚍蜉撼樹,三兩秒便潰敗,最終也發自心底的跪地讚美皇帝。
隻有負芻(注6)一人還在試圖鬥爭,他額頭流出豆大的汗珠,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不一會兒頭顱竟炸裂開來,紅白之物佈滿廳堂。
一位前楚涓人(注7)爬過來,舔舐一口腦漿,“還熱!”
他欣喜地喊道。
老人們麵露喜悅,爭先恐後靠近無頭屍體,將其分而食之。
......某處。
祂將視線投向地球,看到自比太陽的王最終被劈成兩瓣(注8),看到與狐妖纏綿的王在烈火中嚎啕。
正當祂準備移開目光時,視線恰好捕捉到那位末代齊王的獻祭,於是祂順其心意投去注視,找到了渺小的鹹陽宮,看到了那個皇帝。
祂感到......樂趣?
於是,祂向這個世界的遠古拋去一縷意誌,隨後將關注投往彆處,那是另一個宇宙。
祂很快失去耐心,消化了那個宇宙。
注4:青銅器花紋,即蛇紋。
流行於春秋戰國。
注5:秦詔版內容,微作改動。
注6:戰國時末代楚王熊負芻。
注7:楚國官職,王的侍從。
注8:指夏桀,有“時日曷喪”的典故。
劈成兩半是因為桀的甲骨文很像被劈成兩半的人,遂作發散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