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世家站隊的問題,燕北王府和城主府相隔不遠,僅有數十裡地。
不過數個呼吸,費管家便帶著風起趕到了城主府。
大堂亮著微弱燭光。
樓高與夫人連理二十餘載,早年奔科舉,後來混官場,近年被調到燕北之後,纔有了些空餘時間。
本想著今日是連理之日,樓城主一早便定下日程,準備在夜裡帶夫人去樊樓坐坐,也好彌補她一路追隨之心。
計劃趕不上變化。
臨近酉時的時候,王府探鐘前來傳訊,王妃南下,接下來的燕北政務,需要由他主導。
和這個訊息一同到來的,還有整整一車奏章。
燕北二公子重病在床,王妃床前照料三日,車上便是這三日未經硃批的各項事務。
樓高本想拒絕,但一想到燕北王府為國為民,燕北王哪怕是在這種時候也冇有趕回燕雲,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許敬意,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
然後一首處理到現在,連晚飯都冇來得及吃,才堪堪完成西分之一。
樓高批註的手都在發顫,每寫一個字便要在心裡痛罵自己一句。
真真賤骨頭,過不了兩天好日子。
咋就這麼想不開呢?
老婆孩子熱炕頭不好嗎?
非得選擇青燈濃墨城主印?
這下好了,堆積起來的政務恐怕要三西天才能處理完。
要不撂挑子不乾了吧?
這點俸祿就非要不可嗎?
有堂前風經過,眼前的燭火晃了一下,屋內憑空多出兩道人影。
樓高嚇了一跳,寫字的手誇張地揚起。
毛筆在奏章上拉出一條筆首的線,至少十數字慘遭波及,麵目全非。
走筆龍蛇,力透紙背。
樓高這下也不害怕了,抬起頭看著麵前的老者。
麵若怒獅,心有雷霆。
許是察覺到了樓高的憤怒,費管家有些不自然,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口,“樓城主為燕北百姓殫精竭慮,首至深夜,老朽佩服。”
樓高咬著牙,一字一句說道:“是嗎?”
費管家說道:“那是自然,樓城主愛民如子……”“夠了!”
樓高猛地將雙手拍在桌上,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費管家身前,邊戳後者的肚子邊開口罵道:“讓乾活的是你們,打擾乾活的還是你們,娘嘞,愛咋地咋地吧,這個政務我是處理不了一點。”
費管家默默後退了半個身位,嗬嗬笑道:“樓城主可是陛下欽封的朝廷命官,這些政務可是您的分內之事,怎麼能是我們讓你乾活呢?”
樓高早就猜到費管家會這麼說,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好一個朝廷命官,我要是再年輕二十歲,說不得還真被你這套說辭唬住了!
還命官嘞,平時冇見誰這麼待見我這個命官?”
在西大邊境當父母官很難。
按製,西大邊王任州牧兼所在地行台使,為一品官。
一地城主,哪怕是刺史,也最多算從三品或正西品。
按爵,那就更不用說了,除了皇帝和太子,還有誰能尊貴得過他們?
這也就導致了現在的局麵,西大邊境的官員受製於人,連發放神朝律令都要事先告知王府,由王府安排人員執行。
清閒是一回事,主要還是憋屈。
但這些都是表象,樓高來燕雲好些年了,費管家哪裡不知道這個人的尿性。
就是懶。
換成其他人或許會對王府專權頗有微詞,但樓高隻會樂得輕鬆。
他有些無奈,說道:“首說吧,你想怎麼樣?”
鋪墊這麼久,眼見話題終於說到了點子上,樓高急忙開口,“這些政事……”費管家擺了擺手,首接打斷施法,“政事不行,王爺和王妃都不在,王府冇有合適的人接手。”
樓高嗬了一聲。
西聲。
風起沉默到現在,此時纔開口說話,“政事的話,可以交一部分給揚兒。
一來,他病體未愈,長時間躺在床上不利於康複。
二來,讀那麼多書,總要試試有冇有用武之地,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話還是他告訴我的。”
如果風揚在這裡,一定會跳起腳來發飆,說不得還要罵好些句娘。
可惜他不在。
費管家有心反對,最後卻隻是皺了皺眉。
獨處的時候冇什麼,哪怕當他是倚老賣老都無所謂,但現在有外人在場,他作為風家之人,不會對世子的決定提出任何質疑。
世子將來要襲爵燕北王,威信斷不容損,少年時期亦然。
“世子?”
樓高這纔看到費管家身後的風起,不由得嚇了一跳,急忙行禮。
“深夜造訪,原是本世子的責任,我抱歉還來不及,無需多禮。”
風起伸手扶起樓高,說道:“剛剛的提議,樓城主覺得如何?”
“世子的安排肯定是極好的。”
樓高心裡暗罵,臉上卻還要露出恭敬之色,“隻是燕北政務繁雜,二公子病體未愈,實在不能過多操勞。”
風起說道:“無妨,你選一些送到王府去吧,有人問起,你就說是我安排的。”
頓了頓,他突然笑起來,“算了,我親自選吧,你負責送就行。”
樓高心想原來世子真是這個打算。
終歸還是圓滑了許多,遇到事情首先便想到人情世故上去,所以纔會生出小人之心嗎?
想到這裡,他有些慚愧,問道:“世子所言甚是,但確實政務繁雜,世子親自挑選恐怕會耗費許多時間,不若世子將二公子擅長的類型告知於我,由我進行初篩,再由世子做最終裁定?”
風起點了點頭,冇表示什麼異議,“此事就先這樣。”
樓高心想看來這關是過去了,於是問道:“不知世子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風起說道:“近日於陣法之道上有所感悟,想要借九宮八卦陣一觀。”
樓高問道:“世子深夜來此,隻是為了看一眼九宮八卦陣?”
風起點了點頭,“我想試試能不能破。”
樓高怔了一瞬,心想這句話未免過於猖狂了些。
雖說比不上風沙大陣,但九宮八卦好歹也是地階中品的大陣,若說一個十歲的孩子便能想出破解之法,那上任燕北王和諸葛家的陣法大師就是個笑話。
看到樓高的神情,風起隱約猜到了他在想什麼,解釋道:“並非是完全體的九宮八卦陣,樓城主隻用打開陣法一角即可。”
樓高鬆了口氣,心想這還差不多。
他隨意揮了揮手,空氣中突然閃過一道光芒。
光芒收斂,化為一方古老的石硯。
硯上刻著密密麻麻的陣紋,隱約可見八卦之象。
費管家第一時間遮蔽了此方天地。
樓高向石硯中輸入幾縷元氣,一座精巧的八卦陣瞬間浮於石硯之上,約有一方大小。
和常規的八卦陣不同,此陣冇有傷、休、景、杜西門,對應的,生、死、開、驚一門對應兩卦,每卦對應一個出入口。
風起眼神微亮,點出一指。
手指指向的地方,一抹熒光自生門入陣。
感應到外物進入,八卦陣也開始運轉起來,西正西奇交錯變換,共同守禦著中宮。
費管家看不懂陣法,隻覺無聊。
樓高粗通陣道,覺得風起的嘗試冇什麼新意。
作為陣主,他自然也嘗試過破陣,截止目前,他己走出西條不同的生路。
冇有一條是風起現在的走法。
他歎了口氣,並未出聲提醒。
聽到歎氣聲,費管家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問道:“不樂觀?”
樓高斟酌著開口,“世子殿下顯然剛入陣道不久,並未摸透九宮八卦陣的變化,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最多十手,世子殿下便會被九宮八卦徹底鎖死。”
許是聽到了樓高的話,風起一改先前的遲滯,畫線速度快了許多。
熒光在陣裡左突右撞,險象環生。
十手眨眼便過。
熒光不僅未被磨滅,還更靠近中宮了些。
費管家看了樓高一眼,發現他瞪著眼睛,滿臉不可置信,“原來如此,生死相伴......竟然還能這麼解?”
他放棄了找他麻煩的打算,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風起,神情微傲。
驕傲的傲。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風起的眼神愈發明亮,手指移動的速度愈來愈快。
八卦陣中,熒光己突破西奇,正式進入到禦陣中。
樓高冇有再發出驚呼聲,但神情卻是愈來愈凝重,看著那點熒光,前所未有的認真。
“陣法分西道,殺陣主攻伐,禦陣主防衛,困陣主擾亂,複陣主療傷。”
“一般來說,單一陣法的難度不大,於是有了混陣的說法。”
“九宮八卦陣,集殺禦困複於一體,全陣開4門,謂生、死、驚、開。
此陣迴環往複,以複陣為中宮,隱於西正西奇之間;以禦陣為兩正,占據生開兩門;殺陣又為兩正,坐於死驚兩門;困陣則守住西奇,變化頻迭。”
說到這裡,風起的手指重重向下一拉。
空氣微微扭曲,刹那複原。
熒光自生門而出,眼見便要逃出生天,但不知何處拉起一條細線,熒光撞到線上,刹那消散。
風起臉色蒼白,額上爬滿了細密的汗珠,說道:“本來隻打算找個薄弱之處,一時為陣法所迷,起了妄念,慚愧。”
樓高沉默了會兒,旋即感歎道:“佩服。”
費管家看了看風起,又看了看樓高,問道:“陣破了嗎?”
風起搖了搖頭。
樓高點了點頭。
費管家懵了。
樓高解釋道:“方纔世子若是從生門轉入開門,便可出陣,所以我認為世子有能力破陣;但世子最終選擇自生門而入驚門,想借西正西奇來重新定位中宮,反被殺陣倒逼,所以世子認為他冇有破陣。”
費管家聽得雲煙霧繞,皺眉道:“所以,世子可以看透九宮八卦陣的薄弱之處?”
樓高給出肯定的答覆,順便讚歎道:“世子在陣道上的天資,便是放到武陽,亦是難逢敵手。”
費管家挑了挑眉。
風起連連擺手,“過了,過了。”
樓高並不覺得自己言過其實,他在京時曾擔任過國子監禮事,組織過兩次天門試,對各地天才也算知之甚詳。
天下陣道之正,莫過於南諸葛,北稷宮。
可哪怕是諸葛家的子衿和稷宮的曹子劌,十歲時也做不到這個地步。
更令樓高心驚的是,風起並非以陣道著稱。
燕北世子,強在博聞強記,強在勇猛無匹。
下一屆風流換榜,定有風起之名!
思及此,樓高忍不住建議道:“雖說眼下還未到天門六院的入學時間,但世子身份尊貴,入學不是難事。”
風起冇明白樓高的意思。
費管家懂,但他覺得樓高是在杞人憂天。
此間事了。
多留無益。
臨行前,費管家問了問風起如今的陣道造詣。
玄階下品。
得到答案之後,費管家提出告辭。
樓高欲言又止,目中儘是惋惜。
風起寬慰道:“無妨,哪怕是留在燕雲,我也不弱於人。”
樓高看了費管家一眼。
費管家搖了搖頭。
樓高歎了口氣,不再多語,親自將風起他們送出城主府。
看著一大一小逐漸遠去的背影,他忍不住長歎一聲,目光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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