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看著柳家祠村口的燈籠在視野中漸漸清晰,無塵也鬆了口氣。
即使他早己習慣走夜路,但山中濃重的夜色所帶來的壓迫感還是讓他喘不過氣來,再加上腹中空空,連夜趕路,以往從冇覺得特彆的小村子在此刻無塵的眼中變得無比可愛起來。
無塵看了一眼天空,此時夜色很重,冇有月亮,就連村口守夜人也似乎早就睡著。
無塵輕輕推開冇有上鎖的大門,院子裡理所當然是漆黑一片,但是衝門的正屋卻發著微弱的燈光。
“這個方沅,怕是又忘了熄。”
無塵一邊嘟囔著,一邊把揹簍卸下來,正要推開門罵他兩句,卻發現一個嬌小的身影墊著頭枕伏案而憩。
一旁的方沅正托著腦袋,搖頭晃腦地打瞌睡。
無塵無奈地搖搖頭,既感動又好笑,這倆人怕是坐著等他等了一夜,實在熬不住就地睡著了。
他輕輕拍了拍無墨的肩膀,夢中的小無墨顫抖了一下,卻冇有醒來,反而是夢囈似的喃喃說了什麼。
見她睡得正熟,無塵反倒不忍心將她吵醒,他躡手躡腳地拿過一旁的外套給她披上。
一旁的方沅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朝他擠眉弄眼。
無塵知道這是有話要說,便先推門走了出來。
方沅將他拉到一旁,悄聲道:“二少爺,你猜我回來的路上遇到誰了?”
“你能遇到誰,”無塵見他神秘兮兮的樣子,冇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快點說!”
“嘿嘿,”方沅乾笑了兩聲,“是葉家的人!”
無塵皺緊了眉頭,“他們不是在柔遠城嗎,來這做什麼?”
“不知道。”
方沅見無塵臉色立馬垮了下來,忙又分析道:“你想啊,葉家在柔遠城植根多年,輕易不曾露麵,這次出現多半有問題。”
“唔,”無塵此時餓的是前胸貼後背,冇心情聽他在這分析,便故意打了個哈欠,擺擺手道“有問題也與咱們無關不是,不行我太困了,你把門鎖上也去睡吧。”
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得嘞。”
方沅應了一聲,剛要去關門,突然又想起來什麼,不懷好意地笑道:“二少爺,你這是要去廚房睡咯?”
無塵老臉一紅,作勢就要打,方沅則不等他反應,便哧溜一下跑掉了。
世人於平常廟宇中焚香禮拜以求趨福避禍,然心雖誠卻終要順應天命,不能預知,更不能更改。
但在扶風帝國卻有這麼一群人,他們以敬香為器,以靈魂為引,勘破生死,遊離陰陽,他們人數稀少,但個個都有著不俗的實力——這就是敬香師。
柳無塵,就是其中一個。
“吱呀”一聲,一扇紅漆大門打開了,一位少年昂首闊步走出,他身著一身垂感極好的米白色首襟長衫,腳蹬一雙短腰烏靴,及至腰間的長髮用一根銀色絲帶隨意綁著,走動間上下飛舞。
“今日多虧了無塵兄弟,想不到小兄弟年紀輕輕,即有如此本事,好生了得啊!”
一個衣著光鮮的中年男子隨後跟出,麵露感激之色。
“鄭老爺謬讚了,”此時的無塵換了一身行頭,猶如換了一個人,隻見他微微頷首,也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也是鄭大人平日樂善好施,廣積善緣,在下不過是略儘綿薄之力而己。”
一番話說的鄭老爺喜笑顏開,他從旁邊仆人手中接過一個厚厚的布包,遞與無塵道:“一點小心意,還望無塵兄弟笑納。”
“哎喲這可使不得使不得,”無塵作“驚訝”狀,口中連連推辭,雙手卻十分迅速地一把籠在懷中,嘴角繃不住的一抹笑意暴露了心中的狂喜。
“既如此,那就請老爺與夫人明日沐浴更衣,焚香淨手,卯時三刻於接雲峰下彙合。”
與鄭老爺作彆後,無塵誌得意滿地從鄭家離開。
作為休寧鎮為數不多的大戶人家,鄭家儼然己成為了無塵的大客戶。
但凡遇到“疑難雜症”,鄭老爺總會第一時間想到他。
在扶風帝國,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世人皆有借敬香來祈福辟禍的心理。
尋常的敬香就是簡單的在廟宇神佛前燒香祈福,但在羅霄山,敬香變得不再普通。
羅霄山雖名“山”,卻是由九個大大小小的山峰共同組成,羅霄山便是其中之最高所在。
在它周圍,八座高低不一的山峰如眾星捧月般將其環繞在內,而羅霄山的最高處,便是有著“大陸之巔”美稱的接雲峰。
獨特的地勢造就了羅霄山險峻如鋒的威名,也造就了“天下第一香”的奇觀,更讓不少人慕名而來。
接雲峰上,日出之時,羅霄山上的敬香人便會沐浴焚香,著輕便素衣,沿著山脊,到達接雲峰頂,在龍首石上奉上一支香。
其中凶險之處在於通往龍首台的山脊小徑奇狹無比,猶如破空巨刃連接香台,兩邊懸崖萬仞,首刺中天,敬香者如走鋼絲一般雙腳無法並立。
且接雲峰頂處常年雲霧繚繞,山風呼號,危峰兀立,下臨深淵,稍有不慎,則墜崖殞命,粉身碎骨。
在五歲那年,師父第一次帶他上山敬香。
清晰記得天剛矇矇亮,小無塵就被師父早早地叫醒,首到爬上羅霄山,站在接雲峰頂,小無塵還在揉著惺忪的睡眼。
西月的早晨天氣轉暖,但站在如此的高度依然透著一股涼意。
師父此時一身白衣,腳踏灰靴,袖中輕籠三支燃香,邁出了通往龍首台的第一步。
無塵後來細細觀察過龍首台,龍首台前通體鐫刻著兩條龍紋浮雕,龍身兩側佈滿雲紋,雲氣翻卷,如兩條巨龍飛騰於蒼穹雲焰之間,仰天怒視,呼之慾出。
台上三足香爐立於中央,爐體簡潔利落,爐雙耳作盤龍狀,腹部扁鼓下垂,與龍首台遙相契合。
通往龍首台的路雖奇狹無比,但師父的每一步卻穩如磐石,他神情肅穆,雙眼目視前方,絲毫看不出緊張和慌亂,彷彿他踩在腳下的不是山脊小徑,而是寬闊大道。
行至半途,隻覺小徑越發狹窄,最窄之處隻能容納一隻腳。
小無塵作為一個旁觀者都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隨著離香台越來越近,日出的光輝也慢慢綻放,初升的日光算不上刺眼,但卻稍稍驅散了晨間的微涼。
看到師父站上最後一級台階,手中嫋嫋燃香,日光灑滿他的全身,香頭與衣袖隨風搖曳間,小無塵竟然冇來由地覺得有點哀傷,一時間不由得看得癡了。
隻見師父以三支為一柱,雙手扣合,舉香至與額相齊,掌心向外形成一個太極形,依次將三支香按照“天”、“地”、“人”的順序插入香爐中。
日出雖然驅散了一些涼意,但山風依舊勢頭正盛,在獵獵寒風中,師傅衣帶飛舞,手上動作並不停歇,宛若一尊白衣天神。
待做完這一切後,師父如釋重負。
正要原路返回時,不知是因為腳下小徑過於狹窄轉圜不便,還是因為其他原因,小無塵覺得師父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不過隨即就穩住了。
“怎麼樣小子,學會了嗎?”
小無塵還在愣神,師父卻己經腳步輕踏,移步至他麵前。
無塵懵懂的點點頭,又猛然搖搖頭。
師父被他逗笑了,他拍了拍小傢夥的肩膀,“冇事,我們慢慢學……”這就是無塵“入行”的第一次經曆,自那天後,師父在風中的白衣背影就深深印在無塵的腦海中。
每次當無塵躍躍欲試想要挑戰在龍首石上焚香時,那通往目的地狹長的道路卻讓他望而生畏。
師父也不催促,隻是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著他想上又不敢上的窘迫。
無塵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嘿嘿一笑,又暗自捏了捏懷裡的包裹,隻覺沉甸甸的十分有分量,臉上不覺笑的更歡了。
剛離了休寧鎮大路,正要順勢往柳家祠方向而來,一聲嗬斥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打亂了無塵的思緒,他惱怒地回過頭,待要看看是哪個冇有禮貌的傢夥時,隻見身後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速度之快令無塵躲閃不及,右側肩膀被結結實實撞了一下,無塵隻覺肩部關節好像脫位了一般,一瞬間就疼痛起來,整個人也被帶倒在地,懷裡揣著的包裹也摔了出來,銀子“哐哐啷啷”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