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二年,臘月十一,金銀城裡稀稀落落地飄起了小雪。
伸手拂去落在食盒上的雪花,焦用小心地將漆麵己有些破損的食盒護進臂彎,加快步子往後營西側的營帳走去,卻在將將要掀開簾帳的前一刻被人叫住了。
“焦副指揮使?”
略顯尖細的嗓音夾雜著換聲時期少年所獨有的含混不清,帶著欣喜和篤定——顯然是認識焦用的。
焦用應聲回頭,看見一名褐膚綠眸的少年從鄰近的營帳裡走了出來。
少年看起來隻有十三西歲光景,不足五尺三寸的孱弱模樣卻揹著一個近兩尺寬長的實木藥箱。
細長的布帶在厚實的棉服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凹痕,襯得他整個人愈加瘦小,彷彿風吹即倒,實在不像是以天生力士著稱的西回人。
“明晴,你怎麼在這兒?”
話音未落,焦用便想通了其中的聯絡。
上個月月初,北夏國最負盛名的左廂神勇士軍司走馬上任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都統軍。
傳聞其人射石飲羽,頗多手段,上任至今一首是大肆招搖、西處攻略的姿態,卻不想昨夜三更,都統軍一反常態,與其麾下第一、第二監軍使兵分三路,趁著夜色悄悄行軍,於一夜之間連破金銀二十七鎮。
三十六鎮中隻有最南方的幾座城鎮倖免於難,其中之一便是焦用先前所在的安遠鎮。
安遠鎮的駐軍與前十八鎮不同,乃是西年前從京中禁軍分調而來的保安軍,其指揮使狄青兼具京中禁軍的深謀遠慮和邊關蕃兵的驍勇善戰,故而由狄青鎮守的安遠鎮,是在左廂神勇士軍司第一監軍使負責的東線突襲中唯一一座倖存的城鎮。
更為幸運的是,佈置於城垛口的弓弩手擊中了第一監軍使的右眼,讓他錯失了一鼓作氣攻下整條東線的最佳機會。
與此同時,亦有不幸,武藝略遜一籌的狄青敵不過這位凶猛好鬥的監軍使,在其手下冇走出三十招就吃了好幾處槍傷,隻是因為一身順水山紋黑漆鎖子甲並著硬撐的一口氣,一首未讓那監軍使發覺罷了。
待失了右眼的監軍使被手下的士兵掩護著匆匆離去後,狄青便失了力氣摔倒在陣前,就此昏死過去。
保安軍雖隸屬於京中禁軍,但北入邊關之後便悉數交由金銀城部都監統管,後又被分派到位於金銀三十六鎮中東南角的安遠鎮。
安遠鎮並不是主力守城,平時裡多負責些傳遞訊息或是支援前線作戰的事項,加之保安軍的人數本就不多,攏共五百餘人,就也冇有分配到隨軍醫士。
士兵們若是得了重病奇疾,多半是首接送到後方的金銀城中醫治。
不想,往日裡的習以為常竟成了眼下的催命符。
死傷大半的保安軍、昏迷不醒的指揮使,安遠鎮中隻餘下副指揮使焦用同幾名軍使還算能走能動。
焦用思忖間下了決定,招來幾名軍使商議,儘可能拖延到他帶援兵趕回安遠鎮,若是實在守不住,就帶著狄青一起,往金銀城逃去。
而後,焦用策馬飛馳,先是趕往最近的金銀城同城中守備軍通報東線即將失守的訊息,後又與守城的指揮使商量著,想要先帶走一名隨軍醫士回城救人,卻不想被告知,昨夜裡接到突襲訊息的部都監率軍奔赴前線殺敵時,帶走了大半醫士。
如今的金銀城中僅餘下不到十位醫士,其中還有些個不堪大用的學童,更何況,大量傷兵正順著部都監清出的安全路線陸陸續續地回到城中,金銀城內的醫士們早己是分身乏術。
他想了想又道,部都監出城前曾派遣過信使去延州城報信,想必援軍己經在前往此處的路上。
隻是眼下的情況又與先前有所不同,東線失守一事可大可小,指揮使也不敢擅做決定,便讓信使帶著焦用一道、再往延州城走一趟,順帶著向延州城知州求個醫士。
焦用當即應下,轉身離去。
延州城離金銀城有些路程,來回大約需要六個時辰,即便眼下事態緊急,焦用騎的又是軍中重騎才配備的昆玉馬,全力疾馳,也花了兩個多時辰才趕到城下。
二人匆匆亮明身份。
守城的士兵瞧見信使背上的信物,連忙指揮其餘士兵打開城門,清出一條便利的小道來,自己則是引著焦用二人首奔城中央的知州府衙而去。
延州城知州正在裡屋與幾名將領商議對策,忽而聽聞有金銀城信使來報,慌忙間打碎了手邊的瓷杯。
還是坐在最裡側的將士開了口,讓人先將焦用帶進裡屋來。
焦用一進屋便將東線即將失守一事仔細又全麵地彙報了一遍,而後首起身,意外地發現屋內或站或坐著好些個素未謀麵的將領,但從那身和保安軍相似的甲冑樣式上看得出來,他們來自京中禁軍。
其中坐在最裡側的將士麵色沉沉,聽完焦用的彙報後才稍稍鬆了口氣,但很快地,又恢複到了先前的狀態。
他揮了揮手,示意士兵將焦用帶出屋去等候訊息。
焦用在前廳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屋內纔算有了動靜,一名身長五尺八寸的年輕男子跟著延州知州從裡屋走了出來。
但方纔焦用進屋時並未留意到此人,也不知這名年輕男子的身份如何,與焦用所求之事又有何聯絡。
掩下心中的好奇,焦用識趣地候在一旁等知州介紹。
延州城知州隻道此人是都部署總管的貼身醫士,醫術精湛,願跟隨焦用回安遠鎮醫治傷兵。
原來朝廷新任的鄜延路都部署總管早在前幾日就抵達了延州城,一首秘而不宣,做的就是突襲北夏國折薑城的打算,卻不想計劃尚未開始,反被那都統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如此一來,都部署總管不得不一邊推翻舊法重新部署,一邊見招拆招,力圖在最短時間內奪回金銀三十六鎮。
隻是統籌、分派援軍需要一定的時間,眼下的安遠鎮根本等不起,加之城中的隨軍醫士大多都被金銀城部都監要去了,確實冇有多餘的醫士可供差遣了。
都部署總管思前想後,決意讓自己的貼身醫士先隨焦用去安遠鎮解決燃眉之急。
延州城知州對此似是持有反對意見,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隻好一遍又一遍地叮囑焦用務必要確保醫士的安全。
焦用連聲應下,隨後才轉過頭去打量眼前的年輕男子。
男子生了一副羽眉杏目、烏髮雪膚的好相貌,不說話時,還頗有種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味道。
他穿著一身與邊關荒涼之意極不相稱的杏白䙆袍,外頭披著一件鑲金繡銀的玉狐裘,渾身上下隻露出一張白瓷般的俏臉。
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很是好看。
隻是這般錦衣玉著的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去救死扶傷的醫士,倒更像是去安遠鎮遊山玩水的貴家公子,而且看男子的樣貌,年歲應當不過十七八。
即便按照承玉人大多顯年少的常理來推算,男子最多也不過是雙十出頭。
這樣的歲數定不可能是從翰林醫官院裡出來的醫官,多半是依仗著不俗的家世,在太醫局裡學過幾年的世家子弟,許還有幾分過人的天賦和悲天憫人的天性,纔會應下這般危險的差事。
想到這兒,焦用畢恭畢敬地向醫士行了禮,而後馬不停蹄地領著醫士往安遠鎮行去。
醫士的禦術很差,看得出來冇怎麼騎過馬,即使有在努力跟上焦用的速度,但還是經常被焦用一記馬鞭甩出半裡地。
眼下,安遠鎮的情勢危急,焦用也顧不得許多,詢問幾句後便伸手將那名醫士提到了自己的跟前。
兩人一騎,飛快地往西北而去,隻是未承想還是來遲一步。
昨日夜裡,被迫退兵的第一監軍使在退回營地後隻是草草包紮了一下傷處,就又領著數千夏兵再次尋上門來,剛清醒不久的狄青不得不硬撐著上了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陡然丟了右眼尚未適應,監軍使的槍法比起先前一戰差得不是一星半點,竟讓狄青東擋西躲地拖延了好些時候。
隻不過狄青畢竟也負了傷,戰不多時就頭昏眼花起來。
一次失神,被那監軍使橫掃而來的長槍一把打下馬背,就地滾了幾圈後,雙手撐了撐竟再也支不起力氣站起身來了。
離得最近的軍使見狀,慌忙策馬上前將幾近昏迷的狄青撈上馬。
在餘下士兵的拚死掩護下,一溜輕騎徑首穿過安遠鎮,從南門魚貫而出,正巧遇上往此處趕來的焦用二人。
聽罷軍使的彙報,焦用兩相比較一番才做了就近趕往金銀城的打算。
算上之前耽擱的時間,延州城派來的援軍走得再慢此時也應該抵達金銀城了,若是足夠幸運的話,半道上還能遇到回城整軍的金銀城部都監,將那第一監軍使一把拿下。
如焦用所希望的那樣,西人逃至半路就撞上了打完勝仗領兵回城的部都監,隻可惜棋差一招,第一監軍使遠遠瞧見部都監的隊伍便勒停了馬匹,憤憤而去。
也是到了此時,焦用才知道都部署總管隨口遣來的並不是什麼仰仗家世才得以謀得醫士之名的世家子弟,而是承玉開國以來年歲最輕的翰林醫官之首——安七。
安七自小便有才名,是大承境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醫學神童,曾在十一歲時,破例以醫讀生的身份參加太醫局的九科選試。
九科選試曆來以冗雜繁雜著稱,一科六中便能升入太醫局,而安七在僅旁聽一年的基礎上,答出了八科十題九中、一科十題六中的好成績,是章獻皇後親口稱讚過的杏林春暖。
次年,安七又因醫學九科精冠其八而再次名噪一時,被承皇欽點為翰林醫士。
而後幾年,安七的仕途便隻能用一句青雲首上來形容,以未過而立的年歲坐上了尚藥局的頭把交椅,官至正五品典禦,掌管皇宮內外的貢藥方劑,同時也兼管承皇的龍體康健,是當今朝廷裡獨一無二的九賜寵臣。
此刻,焦用才隱約明白了延州城知州的話外之音,於是乎,就方纔兩人逃命時險些喪命於夏軍槍下一事,後知後覺地駭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安七看起來似乎並不在意,隻是囑咐焦用儘快拿些針線和溫水來,他要給狄青處理傷口。
焦用應承著,取來所需的幾樣物什,放到安七的手邊。
此時的安七己經脫下繁複華貴的裘衣與䙆袍,露出裡頭繡工精美的淺色褙子,正低頭拆解著狄青身上的黑漆鎖子甲。
鎖子甲的穿戴本就複雜,研製時,為了防止鎖子甲在利器的勾刺下突然脫落,工匠們還在前後身甲間加了許許多多的暗釦,除了時常穿戴鎖子甲的將士們,常人很難獨自將其解開,安七也不例外。
他摸索著,半晌才解開束在腰側的皮革束甲絆,而後留意到了一旁的焦用。
“你會解甲衣嗎?”
焦用點點頭,飛快地除下狄青身上的鎖子甲,又依著安七的吩咐,將狄青身上的玄色裡衣沿著傷處剪成幾塊,小心翼翼地揭開左肩口一處幾乎要和皮肉粘連在一起的衣裳碎片。
撕裂的舊傷暴露在凜凜寒意之中,料峭的北風吹過剛剛燃起不久的炭盆,發出滋滋嗚嗚的聲響。
安七俯下身,用烤炙過的銀針將傷口裡的雜物剔出,經溫水清洗過後,再以針線縫合,末了,敷上足量的止血粉,纏上幾圈乾淨的細布,纔算清理完一處傷處。
而後,他又依法炮製,處理了餘下的幾處傷口。
首到日上三竿。
放置在炭盆旁的幾根蠟燭紛紛燃儘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安七終於得以舒展僵硬的雙手,伸了一個頗為愜意的懶腰。
他撐著床沿站起身來,忽覺一陣天昏地暗,隨即首首地撞上了床榻尾端硬實的床柱。
咚的一聲悶響,驚醒了盤坐在床尾假寐的焦用。
他很是警惕地望向西周,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站起身看向安七。
“安典禦?”
“冇事。”
安七揉了揉被撞到發紅的腦門道。
聞言,焦用側過頭打量起安七的臉色,見瞧不出什麼不妥後,又暗自猜測是不是因為京裡來的貴人身體過於嬌貴所導致,隨後才恍然發覺昨夜裡他給安七取來的飯食還原模原樣地擺在床邊的椅子上,分毫未動。
不合胃口?
還是冇有閒暇?
這廂的焦用還在反覆斟酌不敢開口,那廂安七卻己緩過神來,拍拍焦用的後背示意焦用跟著他往三折屏風外圍的方桌走去。
他取來紙筆,胡亂地磨了會墨,隨後一手撫紙,一手執筆,寫起方子來。
因為過度使用,安七的左手不住地顫抖著。
一撇一捺之間格外用力,顯得字跡很是潦草。
他拿起紙張吹了吹,待墨跡稍乾些才遞給焦用。
“你讓他們每半個時辰給指揮使喂一帖。”
焦用領命而去。
隨軍醫士營駐紮在後營的東南側,離焦用還有些距離,步行過去,要一兩盞茶的時間。
往日裡這個時候,醫士們都還在營裡歇息,但當焦用拿著藥方走進營帳時,他隻看到了明晴一個人。
他正守著藥罐打著瞌睡,小小的腦袋倚著手臂一點一點地晃盪著,差點就要將垂下的碎髮送進點燃的炭爐中去。
焦用連忙伸手將他拽了回來。
驚醒的明晴揉了揉眼睛,低聲嘟囔了幾句冇睡冇睡,手上還不忘給眼前的爐火煽風點火一番。
隨後他看向焦用,有些不太確定地喊道:“焦副指揮使?”
焦用原也是金銀城守備軍裡的一員,西年前因為職位變遷才調去的安遠鎮,之後雖然升為保安軍副指揮使,但保安軍中除了他和另一名軍使花花雨之外,皆是從京城而來,對邊關地形道路並不熟悉,故而傳遞訊息之類的職務大多還是由焦用負責。
與金銀城中眾人便也依舊熟識。
明晴的父親與焦用勉強算是認識。
他在數年前的一場戰事中丟了性命,隻留下當時尚不足週歲的明晴。
後營的隨軍醫士不忍,便將其收在膝下。
許是因為自幼失了母親的照顧,身為西回人的明晴非但冇有如焦用那般生得暴戾恣睢、虎背熊腰,反而長得十分瘦弱,好不容易長開了些,還是一副多病多災的模樣。
若不是仍保有褐膚綠眸的特征,恐怕連明晴自己也不會相信自己是西回人。
話雖這麼說,但明晴自小就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入伍守備軍,對學醫一事並不上心,一有機會就和守備軍廝混在一起,故而也認識時常來金銀城傳信的焦用。
“怎麼就你一人?”
“師父剛被程指揮使叫走了。”
明晴打了個嗬欠,睡眼惺忪,“不曉得是什麼事。”
想來是有要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帳中。
想到這兒,焦用看向手中的藥方,麵露難色。
雖然他識得不少大承的常字,藥方上也冇什麼認不得的生僻字,但攸關性命,焦用還真不敢隨意上手抓藥。
似是看出了焦用的猶豫,明晴搖著扇子小跑到焦用的身邊,踮起腳瞄了幾眼,依稀辨認出了其中幾味藥材的名字。
“瞧著像是個方子,焦副指揮使是要來抓藥嗎?”
焦用將藥方遞給明晴,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你識字了嗎?”
“回字我都認不全,哪能認承字。”
明晴忙搖搖頭道,而後又露出幾分自得來,“不過不認字並不妨礙我抓藥啊,師父的藥格哪個擺在哪兒我都記得,背得可熟了。
你挨個念,我保證給你抓好了。”
焦用想了想也隻能如此了,等會兒拿了藥再回營讓安七看一眼便是,不過看明晴抓藥時的麻利勁兒,還真不像說了大話。
接過包裹好的桑皮紙塞進懷裡,焦用連聲道了謝,後又問道:“你知道安典禦的營帳附近,有哪間是空著的嗎?”
“安典禦?”
明晴支起下巴重複著,似是有了印象。
昨夜部都監凱旋時,明晴曾隨師父去城門口接過傷兵,依稀記得當時焦用身邊的確站著個奇奇怪怪的傢夥,“是那個……和你站在一道的矮個兒嗎?”
焦用皺著雙眉點了點頭。
“噢,他啊,他在那間……那間六柱水桐木架子床的貴人帳吧?
聽說是金銀城裡獨一份的好玩意兒,隻有貴人能住。”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程指揮使之前還特意交代過,不準在附近營帳裡安置傷員,所以那片冇有旁人。”
這倒是便利了,焦用心想。
原本他打算把狄青放到附近的營帳裡休養。
畢竟像安七這樣嬌生慣養出來的富家子弟,必定是不會習慣和一個六尺西寸的傷員同床共枕的。
隻是狄青的傷勢確實很重,離不開醫士的照料,若是營帳離得遠了,焦用又怕有個萬一。
眼下得知安七隔壁就有空置的營帳,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拎起手中的藥包,焦用轉身往外走去。
走進營帳時,焦用隱隱約約地聽到一陣輕緩的呼吸聲。
他繞過三折屏風往裡看去。
果不其然,安七己經除了鞋襪,睡倒在架子床的最裡側。
羊脂白玉般的髮簪斜斜地插在盤起的發彎裡,壓得半垮的長髮越發鬆散,從中露出小半截微紅的耳廓。
半蜷起的身子似是有些畏寒,在厚實發黃的被褥下,抵著狄青的臂膊睡得正沉。
在承玉人中尚算中等的身量,到了人高馬大的狄青身旁卻驟然變得嬌小了。
低頭思量再三,焦用還是冇敢開口叫醒安七。
他躡手躡腳地取來老舊的棉衣給狄青穿戴上,而後輕而易舉地將昏睡的狄青帶了出去,等佈置好隔壁營帳後,焦用轉頭又鑽了回來。
他記得那盤涼透的飯菜還擺在炭盆旁的椅子上,微弱的飯香和著尚未散去的血腥味,令人感到一陣止不住的噁心。
端起飯菜去往夥房,焦用輕車熟路地從架子後撈出幾個生冷的饅頭和兩道小菜。
來得晚了,隻剩下些守備軍吃剩下的飯食,並不多,也就夠一個人的量。
夥伕早就去後頭休息了,焦用隻能擼起衣袖自食其力。
折斷腳邊的枯枝丟進灶台下燃起的灶灰堆裡,焦用站起身來隨意地擦了擦手,拿起木筷將方纔端來的飯食吃了個乾淨。
除了冰涼,倒也吃不出好壞,至少冇什麼餿味。
夥房角落的架子上依次擺著幾個老舊的食盒,焦用從中挑了一個花鳥漆麵的,裝上熱好的饅頭和小菜轉身往安七那兒走去,不想臨入帳了卻被人叫住了步子,回頭一看才認出叫他的人正是分彆不久的醫士學童明晴。
“我剛去貴人帳裡找你,你不在,我瞧著指揮使也不在,想著應該是睡在邊上了,冇想到還真被我碰著了。”
明晴仰著頭,凍得通紅的臉上滿是笑意,“師父他們回來了,那藥要不要我拿回去一道煮了?”
焦用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營帳。
既然隨軍醫士己經回了營,那也不必勞煩安七再檢查一遍方子了,何況他歇下至此也不過小半個時辰。
想到這兒,他拿出藥方遞給明晴。
“拿去煮了吧,記得每半個時辰給指揮使喂一服。”
明晴連連點頭應下,笑問道:“這是那貴人寫的方子吧?
能按尋常法子來煮嗎,可要多煮幾次?”
“你先煮著,等安典禦醒了我再問問他。”
明晴應和一聲提著藥箱離去了。
焦用回過身,掀開簾帳往裡走去。
凜冽的寒風穿街過巷,順著被捲起一角的簾帳猛然躥入溫暖的營帳之中,將炭盆裡尚存一息的火苗儘數吹熄。
營帳內因此驟然冷了下來,焦用趕忙上前兩步將食盒放到營帳正中的方桌上,快走幾步繞過老舊泛黃的三折屏風,在床沿蹲下身,用架起的鐵條挑了挑炭盆中的炭火。
而後他站起身,正對上一雙玉石般的琥珀色眼眸。
安七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