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多事的秋天,淅瀝瀝的雨點一陣急一陣慢,三間一麵流水的房子,那個房緣的滴水嘀嗒,嘀嗒,嘀嗒,快一陣,慢一陣的聲響,活脫脫像在播放催眠曲。
一架嘎吱,嘎吱的紡車,不知疲倦的己經響了整整一個下午,紡車前坐著一位佝僂身子的半老夫人,有點機械,又有倔強一絲不苟一手搖著紡車,一手有節奏的抽出細細均勻線,紡線,再熟練的繞成一個桃形的線瓜兒,滿臉愁容,又不停歇重複著那個又難聽,又無聊聲音……她就是流星的母親。
紡車旁邊靠牆根用磚塊壘兩堵約60公分高,50公分寬的台子,台子上放置一塊幾張白皙的幾張木板拚接的”桌子”,桌上稀稀拉拉放著幾本課本,桌子前麵坐著滿臉稚氣未消,又有點老氣橫秋的少年,在不停寫寫畫畫,一會愁眉不展,一會會心一笑,一會輕搖著由於營養不良,瘦小的腦袋,一會又輕擊手掌,嘴裡長長舒出低哼,……他叫流星。
外麵的雨似乎對他冇有影響,他好像己經神遊於知識海洋。
她的母親好像也習慣這個狀態。
村裡那些嘴上冇有把門大姑娘小媳婦都說:流星不會是讀書,讀傻了吧。
一會哭著臉,一會又在偷偷的笑……他的母親也是無奈的歎氣,有時她也懷疑讀書不會真的會把人讀傻了吧,可是兒子又那麼愛看書,她又能怎麼樣呢?
流星都一整個下午冇有動了,眼看天快要黑了,房子門上麵的廣播匣子響起熟悉的開播音樂,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開播音樂結束,破天荒的播報了一條通知,”請今年參加中考的考生注意了,總分在305分以上的考生,於1980年7月21日,在寶虢縣醫院參加體檢。
體檢考生準備5元體檢費自行前往。
再通知一遍……”聽到通知,流星眼淚不由自主流下來,陌陌抽涕,瘋了一樣衝出房間……”星兒,星兒,你怎麼了,能力不舒服嗎,彆嚇著娘了”老婦人也跟著出了房間。
看到了兒子,在淅瀝瀝瀝的,雨中頭仰向天空,敞開本來就單薄衣服,慢慢地癱坐泥濘的地上,一會哭,一會笑的……”星兒,你怎麼了,有事慢慢說,彆感冒了,快回來吧,哪裡不好,快說說,咱們去醫療站,去看看。”
“”娘,我冇有事,今年我過分數線了,通知讓後天去體檢”“是今年考試的事嗎,你怎麼知道的?
好好在家裡,誰給你說的”老婦人一邊慢慢走下不高的房院台,一邊慢慢伸手拉著兒子瘦弱手說,”快上來吧,再淋雨,要乾冒了,是怎麼回事,慢慢說,彆急,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母子倆踉踉蹌蹌的回到房間,房間裡雖說是家徒西壁,可是收拾的乾淨,老式的西格窗戶,糊著潔白的風亮紙,東頭靠三牆的一邊盤著大炕,炕上鋪著老的泛黃毛氈,毛氈上罩手工織的被單,整整齊齊的疊放著洗的泛白的自己織布薄被子,靠後牆的上方懸掉一個油亮泛舊箱子,炕旁邊靠後牆擺放著老式櫃子,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櫃子旁邊一隻用的磨出包漿的方凳,潔淨的土地板上留有一串水印……老婦人用力拉扯著半魔怔,半清醒的兒子,費力的摁在方凳,喘著粗氣,哆嗦著說:“孩子,彆嚇娘,有啥事情,咱們想辦法,你己經15歲了,應該有自己的主心骨,平時娘由著你,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辦,有什麼大事情,你給娘說,什麼事都有娘在,彆自己硬撐著,娘能給你出主意……”老婦人知道,自己這個老生胎兒子,平時呆頭呆腦,隔壁鄰居的他桂花嫂說“這個孩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一個人有時偷偷笑,我看見有時還在抹眼淚,娘娘你有時間去醫院看看吧,可彆耽誤了娃娃。”
村西邊的他有錢叔說:“你們把孩子怎麼了,大清早就讓孩子去割草,你不怕有閃失,那個怎麼了得。”
隊長張滿倉爺爺說:“他娘娘,你彆讓這麼小的孩子去上工了,掙不了幾個工分,把娃累的,我看見兩個手都起水泡了。”
“哎,是我平時管教的嚴了,咱們這個日子,苦啊,可是咱們隊上誰不苦呀,日子總要慢慢過的,急不來的,是你那個死鬼爹害的咱,過幾年日子總會好起來的,你還小,你乾你的,家裡的事,你一個孩子彆糊操心了……”老婦人抹著眼淚哽咽的說著,“彆怕有娘頂著。
……”“娘,不是的,我昨天看分數了,我考了320分,超過分數線了,後天要去體檢的,還要5元體檢費,你說我這是去不去呀?”
流星哭著臉,“咱們還能去嗎,我走了,你怎麼辦呀!”
說著揉揉著淚眼婆娑的眼睛……“嗷,我以為是什麼事情,這是好事呀,家裡有我,彆瞎操心了。
你看你以後可是公家人了,不難受,現在的情況是一時的,日子會好起來的,咱們明天準備一下,這幾天雨下的就冇有停過,看來後天還是雨天,你管好你自己,其他的我準備……”老婦人的心裡清楚,自己能想什麼辦法,這幾年隊裡能借的都借了一個遍,這年月誰比誰能好多少,心裡盤算著……隊裡西邊的李衛東是國家乾部,手裡有幾個錢,可是己經借了多少回了,隊裡隊長張滿倉家裡能好一點,那個事情冇有少了他幫忙,咱們這麼再開口呀,還有胡開來退伍了,家裡的重活,自己乾不了的活,都是他一手攬下,雖說他桂花嫂嘴碎了些,家裡筋布,織布,做衣服及家裡瑣碎活都是她幫的。
還有他二伯李福成退伍老兵,人仗義,我們孃兒倆吃了上頓冇下的時候,夜裡冇有人時偷偷放在門口少半袋雜糧麪粉,他以為我不知道,可是隊裡幾家的口袋誰不認識呀。
還有誰呀,現在能幫我的還有誰呀……老婦人強笑著,慢慢走出房間,“孩子彆想太多,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首,你也中午飯冇有吃,我去給做飯,咱們吃完飯再商量吧,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人是活的,不能讓尿憋死吧!
娘也不逼你,有好分數是好事,咱們應該高興的,今晚咱們吃完飯,去你大哥流陽和二哥流月家裡,商商量量,事情會解決的。”
一邊說一邊拾掇著紡車旁的紡線的棉撚子,和紡好的線瓜,顫巍巍地走出房間準備做飯去了。
流星的目光有出現了呆滯,這幾年自己經曆的一切有出現在眼前,一幕幕揮之不去,想自己那個能乾堅強的父親,一個瘸著右腿,奔走勞碌的身影;一個在大熱的夏天拖著不時咳血的身子,奮戰在搭麥垛,摞麥草;拉著幾百公斤的化肥,艱難一步一個腳印的在泥濘的土路上;一瘸一拐的身影在拆舊房子時跌落那個盛間,捂著胸口痛苦的表情;那個病情折磨不成樣子的麵容,浮腫的雙足,擠成一條縫的眼睛,一口一口老血痰不停的咳出;在那彌留之際,握著我枯瘦雙手不捨的神情……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流星煩躁坐立不安,一會起來,一會坐下,平時坐穿板凳的屁股不聽使喚,坐下,想起來,屁股還冇有落凳子,有起來了,那個平時古井不波的臉上,苦笑不得,身上如果有幾千隻螞蟻在跑,收拾起桌子上的書本,有不知不覺的翻開了,手上的筆,不知道在畫著什麼,又好像在掂量著筆的分量……“星兒吃飯了,你來自己端飯,還是我給你送過去,……要不你自己來吧,飯太燙了”老婦人一邊說,一邊吹著手指頭。
“什麼飯呀,我來了,你彆忙活了”流星終於從房間裡匆匆出來,踩著泥濘院裡腳印,“娘,地上太爛,走來走去麻煩,我們就在廚房裡吃吧。”
說著伸出細長的手掌,接過還熱氣騰騰的飯碗。
說是晚飯,就是稀稀的包穀珍,一盤涼拌紅蘿蔔絲,雖說菜有點單調,可是涼拌紅蘿蔔絲裡,有前幾天娘從隊裡地頭的花椒樹上采摘下來的花椒葉子和幾串嫩綠花椒,油嗆了,聞起來,香氣撲鼻,讓本來饑腸轆轆流星,口饞不己,連吃了倆碗,好像意猶未儘,正想再吃一碗他,瞟見娘隻是吃菜,包穀珍就冇有動。
“娘你吃吧,我吃飽了,你吃飯吧,光菜吃不飽的,你吃完了,我洗鍋洗碗,吃完飯,你說還要去二個哥哥家裡。”
“你吃吧,我不餓,你正在長身體呢,多吃點,我吃菜就成。”
老婦人心疼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慢悠悠的說著,“家裡窮呀,你兩個哥哥成家出去過了,那個也冇有辦法,兩個嫂子人還是不錯的,嘴巴厲害一點,乾活是麻利的,隊裡那些女子,媳婦都冇有法比的,就是對你的二個哥哥管的比較嚴,咱們今天晚上過去,你不要再胡咧咧,不要讓你二個哥哥作難,他們出去過活,也不容易,現在又有了二個孩子,也不容易,咱們去說說,讓他們也高興高興,咱們祖墳也冒青煙了。
他們也可以揚眉吐氣了,至於這次出去體檢的事情,他們能幫多少是多少,我知道這幾年你心裡苦,你心裡也要邁過那個坎,親兄弟的,也少不了磕磕碰碰的,以後還要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娘給你說好了,不能吵架,更不能打架,彆人彆人家笑話了”流星吃飯的筷子頓下來,要說這幾年苦,誰能比他厲害,春天暖和了,割豬草,踩草藥,冬天枯萎的樹枝,揹回來燒材,夏天綠草青青,正是割草曬乾,粉豬糠,秋天黃樹葉子落滿地,捎回來燒火做飯,燒炕,堆成小山一樣的樹葉,粉碎後買豬糠,換錢,而這些是在他上學完後,抽時間乾的,周天還要跟隊上上工,掙一天3分5的工分,也怪了,這幾年自己學習成績冇有下降,還是每次考試在年級名列前茅,這次中考考了全年級第二的好成績。
想想二個哥哥,以為和流星一起要吃虧了,想方設法分家單過,二個哥哥對分家反對的,架不住二個嫂嫂的意見,娘是明眼人,就說我們會拖累他們的,分家單過是各自曆練的機會,其實都是自己一家人,乾活,那家有過不去的坎,可以幫襯幫襯的,就這樣分家單過了,二個哥哥分家後事情特彆多,幾乎天天都在外邊奔波,回家裡也就打個照麵,連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的時間都冇有。
哎,現在的生活,誰能顧得上誰呀。
就這樣孃兒倆一邊吃飯,推來讓去的吃了晚飯,洗碗,洗鍋,餵雞,餵豬,打掃豬舍的淤積豬糞。
天己經黑了。
雨還是不停的下著,老婦人一邊歎氣,一邊抱怨,“老天爺,這己經下了50多天的雨了,什麼時候是個頭呀,你這是不讓人活了嗎?!
星兒,你去看看你二個哥哥回來冇有,這麼下雨還要去修水庫,路上怎麼滑,出個亂子怎麼活呀。”
一向不信神鬼的老婦人,竟然在不寬敞的窗台上,明天上香禱告,“老天爺,你看這己經下雨快2月了,該懲罰的人己經知道了,還有那麼多好人,你就行行好,收住雨吧,讓我們這些靠天吃飯的,給點活路吧,我給你們天天三炷香,睜眼看看讓你的弟子們,好好收個秋,種麥子吧……”“老天爺,你就行行好吧,豬圈,雞窩雞水了,大牲畜冇有吃的草了,昨天冒雨割的豬草,給豬吃了,拉稀不止……”就這樣明天祈禱,每天的雨還是在下,流星有時打趣說,“老天爺能管天管地,管下雨,你給說了幾個月了,還不是在下雨嗎,那個是自然現象,神鬼不管用的。”
“老天爺,小孩不懂事,你彆計較,我們還靠你過活呢,今天我給你上五隻香,快救救五魂弟子,讓天放晴,地量的活,還有那麼多呢……”流星一邊打趣,一邊帶著雨帽,向二個哥哥家裡走去,冇有幾步,就淹冇在細細的霧氣濛濛的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