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中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不好了,出人命了,霍天舒被老毛子打死啦!”
頓時,神州競武場上的人們,像炸了窩的黃蜂,亂了起來。
膽小的撒腿便往外跑,絕大多數人圍了上來,對尚鳳軒和武英圖喊道:“上擂台去,給霍天舒報仇!
醉獅子武英圖,悲憤交加。
他回身把愛婿的屍體交給尚鳳軒,自己把衣服一扒,瞪著一雙被仇恨燒紅了的豹子眼,朝擂台走去。
霍天舒的幾個師兄弟,也都摩拳擦掌,準備和馬洛托夫拚個你死我活。
正在這時,忽聽那瘦猴兒翻譯尖著嗓子喊道:“今天打擂到此結束,有不服氣和不怕死的,改日再登台較量。”
“不行,今日就得和老毛子見個輸贏!”
武英圖炸雷似地吼道。
站在擂台兩側的官兵,刷地拔出刀來,攔住了武英圖。
瘦猴兒翻譯對武英圖說道:“馬洛托夫先生,來華擺擂一個月,一個月內,願打擂者可到新軍衙門掛號,約定日期再開擂。
這是新軍衙門的規定,任何人不準攪鬨擂台,違者殺無赦!”
武英圖還想往台上跳,尚鳳軒一把拉住他的手,咬牙謹道:“兄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來日再和他算賬!”
武英圖這才停住腳步,流著淚水,抱起愛婿霍天舒的屍體,望著神州競武場前滾滾東去的太公河水,大聲說道:“天舒,我武英圖不給你報這深仇大恨,死不瞑目!
太公河水,翻捲起排排濁浪,猛烈地撞擊著堤岸,發出轟雷般的濤聲……·北方的春天來得遲,過了清明節,才響起第一聲春雷。
沉沉沉睡的太公河,在雷聲中醒來,卷著層層波浪,唱著古老的歌,向東流去。
河兩岸那鵝黃色的柳煙,漸漸變成了一片淡綠。
一隻隻漂亮的“藍大膽”,抖著它那翠藍色的羽翅,在柳枝上來回跳躍,嘰嘰喳喳地鳴唱著。
天都鎮外的小石橋邊,又響起了浣衣婦嘭嘭的棒槌聲。
黎明時分,河麵上籠罩著一團團乳白色的霧靄。
一隻蘆篷漁舟,像一條小水蛇,穿過霧障,悄悄向天都鎮劃去。
船主人是個六十來歲的老漁夫。
他頭戴一頂破舊的麥秸鬥笠,背上披一件蒲草蓑衣,站在船尾,雙手扶著紫紅閃亮的舵把,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
站在船頭搖櫓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他五短身材,一張黑得發亮的圓團臉,兩隻大眼特彆有神,微塌的蒜頭鼻子,厚嘴唇有點上翹,剛剃過的頭,腦門兒颳得黢青,一條粗黑油亮的大辮子,盤繞在脖子上。
三月的河風,仍很寒冷,可他上身隻穿一件青色粗布汗榻兒,露著兩條車軸似的胳膊。
他一手叉腰,一手搖櫓,顯得輕鬆自然,絲毫不費力氣。
船艙前還站著一個人。
他西十多歲,身穿花布褲褂兒,肩上斜著一個花布包裹,腰中紮青布指包,腿上打著裹腿,腳穿月白色粗布,外套實納幫搬尖魚鱗灑鞋。
他個子不大,清瘦精悍,高顴骨,長壽眉,一對魚鷹子眼,閃著犀利的光。
他嘴裡叼著一根黃銅杆兒的旱菸袋,凝神注視著兩岸那白霧中隱隱現出的一片片淡綠色的柳林,心中恰似晨風捲起的太公河水,起伏不平。
九年前,他曾在這太公河畔的村落中,鋪過壇,練過義和拳;曾帶領著成千上萬的英雄好漢們,乘著數百隻帆船,順著太公河,攻進天都鎮,火燒教堂,刀劈洋毛子;也曾在這河岸邊的柳林裡,和八國聯軍的馬隊刀槍相搏,殺得八國聯軍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而今,他戰地重遊,怎能不心潮奔湧、熱血沸騰呢?
蘆篷船在吱吱啞啞的櫓聲中,拐進了一個胡蘆樣的河灣。
葫蘆灣的岸邊,有一片桃樹林。
桃樹枝頭上,綴滿了粉紅色的花朵,遠遠看去,像晨空中泛起的一片朝霞。
長眉漢子猛然想起,在這桃林中,長眠著很多義和團的弟兄們。
他把菸袋往腰中一掖,回身對船主人說:“老哥,請靠下岸,我到桃林去一下。”
老漁夫點了點頭,雙手一搬舵把,小船擺頭向岸邊劃去。
不等船靠岸,長眉漢子便對那搖櫓的青年輕聲說:“石虎,跟我來!”
說罷,一個箭步縱落在岸上。
石虎也隨之登岸。
一老一少,相跟著爬上黃沙夫堤。
幾十株枝丫橫生的桃樹,散落在一個高高隆起的沙丘上。
桃樹的枝條上,還冇有長出葉子,隻有一片片指甲蓋小的嫩芽。
粉紅色的花朵,掛著晶亮亮的晨露,在清風中演散著沁人肺腑的清香。
桃樹下,一座座墳丘,剛剛填過新土,墳頂上還壓著黃色的紙錢。
長眉漢子和石虎,在每一座墳前默立一會兒,而後,用手捧起濕潤的泥土,輕輕灑在頂上。
最後,二人來到中央一座小山似的大墳前。
大墳在三株高大的桃樹環抱之中,剛填過的新土上,落著幾片鮮嫩的花瓣兒。
墳前,矗立著一塊三尺多高的青石墓碑。
長眉漢子在碑前蹲了下來,眯著眼睛,仔細辨認著碑文,隻見上麵刻著:師兄東方一傑之墓愚弟武英圖敬立庚子年九月九日看著那道勁的碑文,長眉漢子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
隨後,他又笑笑,搖了搖頭。
九年前那個風雨飄搖的夜晚,閃電般地浮現在眼前……天空中墨雲翻卷,一道道閃電象金蛇亂竄,哢啦啦的滾雷,震得天地都在顫抖,野馬脫似的狂風,裹著無數條雨鞭,無情地抽打著太公河,發出刷啦啦的聲響。
渾濁的河水,掀起滾滾的波濤,像一條受了傷的巨蟒,在痛苦地掙紮著,呻吟著。
十幾隻大木帆船,簇擁著一隻小火輪,在風雨中呼喚地向天都鎮開去。
小火輪的上層艙房裡,坐著幾十個荷槍實彈的八國聯軍的士兵,中間還有一個身穿青綢褲褂兒、腰彆小洋槍的中國人。
小火輪的底艙裡,放著一個西方形的木框囚籠,裡麵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
囚籠的上蓋,是用兩塊二寸多厚的木板拚到一起的。
中間有一窟窿,正好夾住那漢子的脖子;他那兩隻青筋暴突的大手,被木板夾在臉前。
兩個持鬼頭刀的二毛子,坐在囚籠旁,合著眼打瞌睡。
船艙頂上,還掛著一盞紗罩風燈。
慘淡的燈光,映在那囚犯的臉上,使他那削瘦剛毅的麵龐,顯得蒼白而憔悴。
隻有那又黑又長的壽眉下,一對魚鷹子般的銳眼,放射著冷森森的寒光。
他,就是威震京津,使八國聯軍和清廷官兵聞風喪膽的義和團首領,千斤神力王東方一傑。
東方一傑是在那天夜裡被捕的。
自從八國聯軍攻占了京師,慈禧太後攜光緒皇帝倉皇逃竄陝西後,轟轟烈烈的義和團運動,便在清廷政府的出賣下失敗了。
東方一傑帶著坎字團的弟兄們,在京城裡和洋毛子展開了巷戰。
最後,坎字團的弟兄們大部分戰死了。
東方一傑和二師兄武英圖,在混戰中命殺出重圍,逃離京師,又回到了太公河兩岸。
東方一傑和武英圖決心重新組織坎字團,以圖東山再起。
他們一邊躲避著官兵和八國聯軍的搜捕,一邊在太公河兩岸的村莊中悄悄活動,鋪壇練武,收徒授藝。
那一天,他在河南岸的龍虎莊教徒練武,一首折騰到大半夜,才收場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