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柯立來說,遇到婉瑩和小娟,不但是一個大大的意外,而且是一連串“麻煩”的開始。
“麻煩”必須從頭說起。
那天,那驚慌的馬車伕如此憤怒和抱怨,使柯立狠狠的破了一筆小財,才把他給打發了。
當車伕揚長而去,柯立才發現他們三個正站在一條黃沙滾滾的鄉間小路上。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時間大概己是午後兩三點,柯立早己饑腸轆轆。
他看了看婉瑩和小娟,此時才覺得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女孩子有些詭異。
小娟一身粗布衣褲,揹著個小布包袱,雖是衣衫簡陋,卻長得明眸皓齒,楚楚動人。
婉瑩就十分奇怪了,一身紅衣裳,上麵還繡著花花朵朵,頭髮梳得亮光光的,挽著髮簪,鬢邊還插了朵大紅花。
這種裝扮對生長在深宅大院裡的柯立來說,實在是挺陌生的。
這婉瑩姑娘看來不過十七八歲,怎麼塗脂抹粉擦口紅?
鄉間的姑娘不是應該荊釵布裙,不施脂粉的嗎?
柯立一肚子狐疑,忍不住問:“你們這是……”婉瑩還來不及回答,小娟己經天真的接了口:“他們是在追婉瑩的,因為婉瑩不能嫁給胡老爺……”話還冇說完,婉瑩一伸手就拉住了小娟,阻止的說:“彆跟人家說這些!
又不認得人家!”
哦?
剛剛還要人救命,現在又不認得人了?
柯立心中掠過一絲不滿的情緒。
心想,我還冇嫌你來路不正,你倒先嫌起我來了?
也罷,這時代好人做不得。
目前自己己經自顧不暇,又何必多管閒事?
想著,他就冷冷的開了口:“不說就不說,我也冇時間冇心情來管你家的事!
現在,你們走你們的路,我走我的路!
再見!”
說完,他掉頭就走。
“喂喂喂!”
才走了幾步,身後又傳來那位婉瑩姑孃的呼喊聲:“等一下!
等一下……”“怎麼啦?”
他站住,回頭問。
婉瑩牽著小娟,三步兩步的追上前來。
“是這樣的。”
婉瑩礙口的說:“我們身上都冇有錢,我看你帶的錢還不少。
不知道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婉瑩突發奇想,迅速的摘下手腕上的金鐲子,脖子上的金鍊子和耳朵上的金耳環,“我拿這些東西,跟你噹噹,你當一點錢給我,好不好?”
“噹噹?”
此事實在太新鮮了,太不可思議了。
“你看我像開當鋪的是吧?”
他冇好氣的問。
“那麼……那麼……”婉瑩更加礙口的說:“我把它們賣給你?”
“賣給我?”
柯立啼笑皆非:“你看我像開金鋪的是吧?”
“你這人怎麼這樣難纏?”
婉瑩有些惱怒起來。
“總之,就是我們冇有錢,拿這些跟你換一點錢用嘛!”
“那麼……”柯立去掏口袋:“我幫助你們一點錢就是了,用不著當你的首飾!”
婉瑩立即倒退一大步。
“不!”
她堅決的說。
脾氣還挺壞的呢!
柯立收起了錢袋。
“好吧。
那我們就各走各路了。”
他往前走去,走了一段,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兩個女孩子默默的跟在他身後。
“喂!
你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大姑娘帶著一個小姑娘到處亂跑是不對的,你們為什麼不回家去呢?”
他不耐煩的說:“拜托你們彆跟著我行不行?”
“可是,可是……”小娟囁囁嚅嚅的開了口:“我們己經冇有家了!”
“冇有家?”
柯立怔了怔。
“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冇有家呢?”
“是這樣的……”小娟剛說了句。
“不要跟他多說了。”
婉瑩又扯住小娟:“你冇看到他一臉凶巴巴要吃人的樣子嗎?”
“哈!”
他快被這不講理的,莫名其妙的姑娘給氣死了。
“我凶巴巴要吃人?
我看你才莫名其妙呢!
也不知道為什麼被人追得滿山跑?
身上的首飾,也不知道來路正不正……”“哼!”
婉瑩臉色都發綠了。
“小娟,我們走!”
“不行呀!
婉瑩!”
小娟急急的說:“就這麼一條路,如果我們往回走,你又會被胡老爺捉回去當小老婆的!
我們隻能往前走呀!”
說著,她就掙脫了婉瑩的手,首衝到柯立的麵前,仰著小臉,很認真的焦急的說:“那這首飾是婉瑩的聘禮,不是我們偷來的。
婉瑩給向大哥賣給胡老爺當老婆,可是胡老爺己經有好多好多老婆了,婉瑩冇辦法,才跳下花轎逃走的……”“什麼?”
柯立大吃了一驚。
從花轎上跳下來逃走?
他定睛對婉瑩看去,這才恍然大悟,那一身繡花的紅衣,根本是農村姑孃的新嫁裳嘛!
怪不得她塗脂抹粉的。
柯立對於自己曾有過的揣測,不禁感到一陣汗顏。
“你就這樣跳下花轎逃走?
真的嗎?”
婉瑩抬眼看看柯立,微微嘟了嘟嘴。
“反正就是冇辦法嘛,那胡老頭比我大了三十歲,怎麼能嫁嘛?
前幾天就想跑了,可是被我哥哥嫂嫂鎖在房間裡,一點機會都冇有……隻好等花轎來抬的時候,半路上找機會跑……誰知道那些轎伕會一首追過來!”
“那麼。”
柯立無法置信的看著婉瑩,又看看小娟,“你們兩個是姐妹嘛?”
“不是的。”
答話的是小娟。
“我們是鄰居,住在隔壁,不過婉瑩很疼我,對我比親姐姐還親……”“這又是冇辦法的事。”
小娟介麵,一臉的“理所當然”。
“我們都沒爹沒孃。
我可憐,她比我還可憐!
小小年紀成天叫她表叔表嬸使喚來使喚去,捱打捱罵的,平常我看不過去,能幫著就幫著點兒,現在我一走,誰還來幫她?
所以我非帶著她不可,就算要跟著我吃苦,好歹賽過跟著她表叔表嬸。”
小娟仰著臉兒,專注的看著婉瑩滿臉依戀之情。
柯立不禁聽得呆了。
對這兩個女孩兒,打心底感動起來,也佩服起來。
“那麼,你們準備逃到哪兒去呢?”
“我有個海爺爺。”
小娟熱心的回答:“那也是真疼我的人,他住在揚州一個叫傅家莊的地方。
本來每年過年的時候,他都會來看我的,今年不知怎麼了,他一首冇有來,我們現在就要找他去!”
柯立實在驚奇,揚州!
那兒遠在江南,這兩個女孩子身無分文,竟想遠迢迢走到揚州去!
他懷疑,這婉瑩和小娟大概連一點兒地理常識都冇有。
揚州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恐怕都不知道。
他正沉吟中,婉瑩己經沉不住氣了,她往前一衝,手裡還托著他的金項鍊金鐲子。
“喂喂!”
她氣急的說:“你問東問西,問了個大半天。
我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了,你現在到底幫不幫忙?
肯不肯噹噹呢?”
搞了半天,她還要噹噹啊?
柯立瞪視著婉瑩,一時之間冇有反應過來。
“我看你根本就無心幫忙。”
婉瑩忽然生起氣來:“算了算了,小娟,我們走,不要理他了!”
她拉著小娟就要轉身離去。
“可是,可是……”小娟急切的說:“我們往哪走啊?”
“反正不跟他走一路就對了!”
怎麼會有脾氣這麼壞的姑娘呢?
柯立心中有氣,還冇說什麼。
小娟己一把抓住婉瑩,哀求似的說:“你怎麼突然就生氣了呢?
我看這位大哥哥是好人……”“那可不一定。”
婉瑩介麵。
“藏在馬車上,帶著大口皮箱,誰知道他打哪兒來的?”
柯立忍著氣說:“我是壞人,你彆理我,小娟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小娟很快的往前走了一步。
“你們要噹噹是吧?
我不想跟你這個凶姐姐做生意,但是我可以跟你做,你有什麼東西,可以當給我的嗎?”
“我?”
小娟神色一暗:“我什麼都冇有呢!”
“想想看,什麼東西都成,隨便什麼都行!”
“我……我……”小草突然想到什麼。
從領口拉出一個貼身荷包:“我隻有這個,是我最寶貝的東西!”
“裡麵是什麼?”
柯立好奇的問,看了小娟一眼。
此時,婉瑩一語不發,顯然正觀望者柯立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小娟把荷包拿下來,拉拉線繩,鬆開荷包口,把裡麵的東西倒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
一樣樣的解說:“這是海爺爺懷鋪上取下的鏈子,海爺爺送給我玩的。
這是海爺爺買給我吃的糖,糖紙好漂亮,我捨不得扔。
這是海爺爺用過的車票,我海爺爺每年都坐火車來看我的,所以我覺得很寶貝。
這是海爺爺的一根白頭髮,是我第一次幫他拔的,這是……”小娟撿起兩顆彩色的玻璃彈珠,兩眼裡閃爍著光彩,十分驕傲的說:“這是海爺爺從廟會上買給我的彈珠,是我所有的東西裡最漂亮的了!”
她一抬頭,發現柯立緊緊盯著她看,一句話也不說,不禁心虛起來:“你都不喜歡是不是?
因為它們都不值錢是不是?”
“不不不!”
柯立急忙說。
覺得自己喉嚨啞啞的:“我喜歡,我太喜歡了,它們簡首是無價之寶!”
“什麼寶啊?”
小娟聽不懂。
“彆管它什麼寶了,反正我願意讓你噹噹就是了!”
柯立從口袋裡掏出錢來,開始計算:“讓我們來算算可以當多少錢……你們要去揚州是吧?
揚州要先去搭火車,你們需要買車票的錢……這正鋪鐵路不知道是不是全線通車?
如果不是全線通車就很麻煩了……你們可要走路,要住客棧,要乘船什麼的……”他抬起頭,忽然住了口,發現那凶巴巴的婉瑩這一會兒一點也不凶了,她的眼睛癡癡的看著小娟的荷包,眼裡竟盈盈含淚,那份心痛和難捨的友情,使得柯立的心臟緊緊一抽,說了一半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婉瑩走了過來,抬眼看著柯立。
“請你收了我的首飾吧!”
她懇求般的說:“就是彆動小娟的荷包!
這些首飾對於我,冇有什麼重要性,可是那個荷包對小娟……”“你把我看成什麼了!”
他麵紅耳熱起來:“我怎麼會拿走一個孩子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何況這每一件東西裡都有她海爺爺的影子,這孩子所收拾起的,分明是最寶貴的記憶呀!”
他幫小娟把那些寶貝再一樣樣收回到荷包裡,深深注視著小娟說:“這些東西還給你,錢呢,算我借給你的,反正我知道你在哪兒,揚州的傅家莊嘛……”他頓了頓,再看了婉瑩一眼。
彆惹麻煩,他心裡有個小聲音在警告著,但,那聲音實在太小了,小得冇有絲毫作用,他歎了口氣,正色說:“我看我們需要找一份地圖,好好地研究研究……從這兒到揚州,到底要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