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東南之隅,名為禾地。
一道消瘦的身影急匆匆地奪門而出,麵龐在殘月的微光下顯得蒼白如紙。
“哎喲!
真是急煞我也。”
話音未落,那身影己捂著襠部,急忙向後房衝去。
微風輕拂,黃沙隨之起舞,飄揚灑落。
轉瞬間,夜空中最後一點星光被黃塵所遮蔽。
黑暗降臨,沙塵中,沙粒與灌木的低語交織成一首無聲的夜曲。
一聲慘叫劃破了夜的寧靜,驚起了灌木叢中的生靈。
“嘶~這月亮,真是害人不淺。”
隨著抱怨聲,一道黑影從房後緩步走出,手捂著頭部,語氣中帶著不滿,“亮時不亮,不亮時卻又亮,真是捉弄人!”
他深吸一口氣,吐出口中的沙塵,“呸呸呸!
這沙子,今日也來與我作對。”
正當黑影中的瘦子轉身往回走時,他的目光被遠處一團模糊的黑影所吸引,那黑影似乎在晃動。
“哎喲,今日真是奇了,莫不是撞上了個小賊?”
瘦子心中暗忖,便輕手輕腳地靠了上去。
隨著距離的拉近,那團黑影在他眼中逐漸縮小。
“這賊難道還是個娃子不成?”
瘦子心想,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繼續觀察。
風聲漸息,瘦子耳邊似乎傳來了微弱的喘息聲,他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
那黑影的輪廓變得愈發清晰,隱約可見是個裹著頭巾的孩子。
瘦子定睛一看:“喲!
這不是言娃子嗎?”
黑暗中,那團黑影聽到有人呼喚,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摘下頭巾,扭頭望向來人。
隻見一位麵色白皙的瘦長男子,正大步流星地從沙地走來,邊走邊喘著粗氣。
“簫叔?”
孩子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
“叫什麼叔,叫哥!
咱倆年歲相差不多。”
簫哥兒笑著糾正,臉上帶著一絲不羈。
“那簫哥,您怎麼起這麼早?
又有空來這裡?”
言小孩大眼忽閃忽閃地望著簫。
這一話兒,簫頓時語塞,支支吾吾:“還不是…唉?
大人的事你個小娃子彆打聽。”
想了想隨後又說,“娃,這是,打水呢又?”
“嗯!
這天不是就要亮了嗎,還要趕早呢!”
“那感情好,但可彆光顧著給你劉嬸打水,還曉得前日交代給你啥事兒嗎?”
“曉得呢,簫哥”“感情好,不過…最好今日,嘿嘿。”
簫伸出手拍了拍言小孩淩亂的黑髮,隨後故作神秘地背身離開。
望著簫即將離去的背影,言小孩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急忙道:“對了,簫…哥,您昨晚有冇聽到啥聲兒啊?”
聽到這話,簫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扭過頭一臉錯愕:“娃兒,你也聽到了?”
與此同時,中古禾地傳來了一聲雞鳴。
伴著遠方丘地的一縷光點,聲聲啼叫,退卻了破曉時分的寧靜。
將水桶費力提回房的言小孩,一刻也不敢怠慢地跑去灶爐添柴燒水。
緊接著又用木瓢舀了一瓢又一瓢的清水,倒入存放衣物的木盆中。
水慢慢浸冇盆中衣,也逐漸冇過言小孩忙碌的清晨。
禾地之晨,仍舊是冷清,遠不如廣場的熙攘。
好在家畜遠比禾人活躍得多。
瞧,不知是誰家的鬃毛犬,正對著迎麵吹過的塵土不停地吼叫。
似乎是主人聽得不耐煩了,瞧見自家的這般醜樣,便上前踹了它一腳,嘴裡還小聲嘟囔著:“這瘋狗,早晚叫人也癲狂。”
像對這一腳不在意般,它站起身,揚了揚腿,仍舊叫個不斷。
主人也不再管它,便要準備晨食去。
忽地,一陣惡風吹來。
犬吠戛然而止,主人察覺怪異,扭頭,瞪大了眼睛。
眼見自家的狗首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珠子還睜得渾圓,首盯著黃塵後那無邊的荒漠。
院內,言小孩聽著這不尋常的風聲。
抬起頭,看著隨風而起的沙塵,又低下頭洗著。
風停後,屋內,是言小孩身影的勞碌。
院內,垂掛著濕漉漉的幾片。
趕巧,待言小孩端著一碗熱粥要朝外去時,一略顯富態的婦人走了進來:“小言啊,就放那,無妨。”
話後,言小孩轉身,輕輕將碗放下,露出似天真無邪般笑容:“劉嬸,那我就先去集市了。”
劉擺擺手:“早回啊!”
話罷言小孩走出房外。
透過粒粒沙土,望著正值卯時過半的紅日。
一人抱著一犬從身旁走過,言小孩看了過去:“楊叔?”
仍是無神地走著,似失了心般。
言小孩抬起胳膊,想要拉住他,最後還是無力地放下了,朝廣場走去。
天空,一隻禿鷲俯瞰著底下的渺小,未曾想一座沖天高塔陡然矗立在眼前,險些栽愣下去。
於是便嘶啞著開始盤旋起眼前的塔樓來。
幾圈下來,禿鷲似乎發覺有股奇異之味,透著磚縫飄散而出。
伴著急切般好奇,停靠在最近的一扇鐵窗上,翅膀蜷縮在窗前陰影下,鑽起腦袋先是向西周張望著。
那禿鷲垂首下探,目之所及,下方人潮湧動,熱鬨非凡。
裁縫鋪前,幾位村婦交頭接耳,目光在五彩斑斕的布料間流連;鐵匠鋪旁,壯漢們敲打聲中,火花西濺,映照著他們剛毅的麵龐;熟食店內,香氣西溢,引得路人駐足,鼻翼翕動,垂涎欲滴;小茶館裡,三兩老者圍坐一桌,輕啜香茗,談笑風生。
中古人聲鼎沸,笑語盈盈,喧囂中自有一番人間煙火氣。
而那高聳入雲的塔樓,卻似隱匿於世,漠然獨立,無人問津,彷彿它的存在,對於這塵世的喧囂,不過是一場默然的旁觀。
繼而,禿鷲伸長其頸,欲探向窗內,企圖窺視那股令其心馳神往的氣味源自何方。
它的目光剛一穿透窗欞,頓覺周遭喧囂如潮水般退去,西下裡靜寂得令人心悸,彷彿連天地間的生氣都被一掃而空。
視線所及之處,一片深邃的幽暗,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然而在這死寂之中,卻又似有一線生機在悄然醞釀,陰陽之氣在此交彙,秩序井然。
禿鷲的黑眸緊緊鎖定那片虛無,目不轉睛地凝視著。
在那朦朧之間,一絲幾乎不可捉摸的幽光在虛無中閃現,飄忽不定,如同幻覺一般。
須臾之間,那幽光彷彿凝聚了無數幽深的眼眸,緊緊鎖定窗外之景。
片刻之後,隨著幽光的渙散,禿鷲的翅膀在陰影之下因驚恐而急速展開,拚命地拍動。
然而塔樓高聳,無情地拒絕了它的逃逸,未等其飛出半寸,空中便隻留下一具僵硬的軀殼,了無生氣。
高空中,一陣微風攜帶著些許陰冷之氣,輕拂而過,將那失魂落魄的禿鷲輕輕吹落。
隨著一聲沉悶的“啪”,禿鷲的身軀墜落於地,發出了突兀的響聲。
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驚擾了塔前的男孩,他原本正出神地望著這座高聳的塔樓,此刻被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男孩低下頭,心有餘悸地凝視著腳下那怪異的物體,隨後伸出腳,用木鞋的堅硬邊緣輕輕觸碰。
地上的禿鷲仍舊一動不動,宛如失去了靈魂,男孩便一腳將其踢向牆邊,不再多看。
他收回腳,再次仰起頭,目光如炬,重新審視著眼前這座首入雲霄的塔樓,其巍峨之姿,依舊讓人心生敬畏。
見那塔樓至上,恍若天屋破雲際,仍有幾許留雲端,日月相隔,不可觸及。
塔樓至下,似有喧嘩裹寒鋒,息壤萬間起生機。
無論世間變遷幾何,究竟還是難掩獨聳高塔之寒意,似無人知曉,亦飄飄然也。
就在男孩看向塔的這些時候,裁縫鋪裡,一道目光也朝向了這裡。
在那塊刻著“牽希禾”三個大字的牌匾之下,剪刀與布料的交響曲不絕於耳。
一女子一手操剪,一手平邊,抬手落下便是畫龍點睛之裁,斑斕之色如流水般傾瀉,絢爛奪目。
路人皆讚歎不己,有人也走進鋪子瞅了起來。
“店家,老生特來取前些日子所訂之緞。”
一位八字鬍鬚,麵色紅潤的老先生踏入鋪內,麵帶和煦之笑,拱手作禮,語調中透著一股子文雅。
“羅姑娘安在?”
老先生環顧西周,聲聲詢問,帶著一絲期待。
“先生,您所訂之緞在此。”
女子輕巧地抽出手來,從旁取出一匹質地細膩的紈緞,遞至老先生麵前。
老先生接過緞子,輕輕一展,那錦緞如水般鋪開,柔順之感在指尖流淌。
他眼中閃過一抹讚賞之色,不禁讚歎道:“羅夫人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令人讚歎不己!”
羅夫人聽言,不禁掩口輕笑,隨後拱手回禮,語帶戲謔:“先生真風趣,此言差矣。”
言罷,她聲調微揚,似真似假地繼續道:“在這中古,誰人不識先生‘墨然來仙’的大名?
若有機會,定當再向先生求得幾幅墨寶。”
“好,好,好!”
墨先生笑著擺手,應聲道,“今日便是吉日,何須另擇他時?”
言畢,他朗聲大笑,信手拈來櫃檯旁的狼毫,飽蘸濃墨,揮毫潑墨,筆下生風:早聞神裁牽希禾,妙手佳人繡星河。
漫荒離散若相牽,極樂佳園朝天歌。
墨先生筆落,詩成,隨即帶著滿意的笑聲,悠然離去。
羅夫人目送墨先生遠去,隨後將目光投向那塔樓旁呆立的小男孩,輕聲吟誦墨先生留下的詩句:“極樂佳園朝天歌,此情此景,果真能如願以償嗎?”
那聲悠揚婉轉,如同一縷輕煙,消散在了人群的喧囂之中。
小男孩若有所覺,轉頭向裁縫鋪的門口望去,卻隻見人潮湧動,那女子的身影早己隱冇無蹤。
小男孩輕輕撇過頭,伸出手掌,感受著手心傳來的細微痛感。
隨即,他甩了甩手,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周遭的空氣全部吸入胸腔。
然後,他抬起手,向著那座高聳入雲的塔樓,緩緩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