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乳孃心疼玲瓏,竟縱她如此。
好在玄武冇有後宮請安之禮,玄武帝也不宣召,玲瓏也不知是喜是憂。
走出寢殿,就是茫茫草原,想起之前與燕燕趁夜盜狼之事,自己因不會禦馬幾乎喪命,若後半生都要在此,豈能不學。
她招呼宮人牽來馬匹,自己試著跑了幾趟,漸有心得,清風拂麵,踏馬早春,心中愉悅,也不顧香汗淋淋,竟越跑越遠。
牧民起先看她皆指手畫腳,更有譏笑之聲,後來見她愈發熟練,變成竊竊私語,都紛紛議論這朱雀的公主也不儘然是弱不禁風的女子,也可於馬背上一展颯爽英姿。
玲瓏正騎著,看到不遠處一匹小紅馬奔來,馬上騎著一位綠衫女子,她自然知道是誰,故意不睬她。
“你倒是騎得不錯,不過還是不夠快,我助你一鞭!”
玲瓏還冇反應過來,燕燕己經一鞭子抽在自己的馬上,隻見那馬一驚,載著玲瓏一路飛奔。
燕燕也隨她一併飛馳,笑道:“你莫怕,抓緊韁繩,跟著馬兒走,就和你跳舞差不多。”
玲瓏此刻顧不上罵燕燕魯莽,自己初學如何能和她一般速度,可如今隻能硬著頭皮,一路騎過去。
當初自己修習鼓上舞,需於變陣鼓上跳躍,平衡身體難不倒自己,隻是對馬脾性尚不甚瞭解,僅能讓自己不致摔落。
燕燕跟了她一會兒,看她確實難於駕馭,竟飛身到她馬背上,替她拉緊韁繩。
這馬本是要停了的,突然空中一隻鷹隼俯衝下來,朝著馬的眼睛一啄,馬疼痛難忍,一下把兩人甩下馬背。
燕燕身手敏捷,一把從馬腿下撈出玲瓏,重心卻難以穩住,兩人一起滾落到草地上,所幸並未受傷。
玲瓏正欲對著燕燕發難,看到她髮髻上粘滿野草和馬糞,一時冇忍住笑出來。
“你還笑我,你看看你自己,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燕燕大叫,隨手抓了一把草撩到玲瓏身上。
新仇舊恨,玲瓏氣上心頭,也抓了一把草和著泥抹到燕燕臉上。
兩人就這樣笑鬨起來,豆蔻年華的美貌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在夕陽的餘暉中盪漾,連霞光也自歎不如,躲藏而去。
鬨了一陣,兩人都累倒在草地上。
“還以為你都不理我了呢。”
燕燕說道。
“原本是不想理你呢。”
玲瓏回道。
燕燕坐起來,拉住玲瓏的手說道:“你彆不理我,自從黎黎走了以後,再冇人同我玩了,好容易你來了,可千萬彆怪我。”
玲瓏哼了一聲,說道:“你可知道你害慘了我。”
“我知道的,那晚差點我們就都死了,是我不好,可是你不曉得,探狼穴這件事我可不能告訴彆人,隻有你能幫我。”
玲瓏也坐起來,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你怎麼就相信我不會告訴彆人。”
燕燕笑了笑,說道:“小紅棗從來不會讓壞人騎它,你能騎上它,就是我的朋友。”
玲瓏也冇想到她會這樣回答,雖自幼在禁山長大,可這世間的爾虞我詐,陰謀詭計她聽得不少,這樣單純的姑娘可真是少見,可也惟其如此心無旁騖,才能練就那樣的絕世武功吧。
玲瓏也笑了。
“咱們弄成這樣,也不好回去,不如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燕燕說著就拉玲瓏上小紅棗。
玲瓏可是被她口中的“好地方”嚇到了,趕緊往後縮。
“你放心,這回不是去探狼穴,真是去個好地方呢。”
燕燕力氣極大,玲瓏根本拗不過她,跟著她一路騎著小紅馬。
這次倒真不是去樹林,而是進了一個山穀,夜色漸漸濃了,西周偶爾響起夜鶯的歌聲,不遠處隱有觴觴流水之聲。
燕燕把小紅棗拴在一根樹乾上,牽著玲瓏繼續前行,流水聲漸近,撥開藤蔓,是一處活潭。
正前方的崖壁上傾瀉一麵瀑簾,月光對映下倒是一麵銅鏡一般發亮,潭麵上水氣環繞,似有溫熱之感。
“這琥珀湖溫泉天然而成,正好沐浴。”
燕燕回頭對玲瓏說道。
她說著就要寬衣解帶,看玲瓏不動彈,又說道:“冇騙你的,不信你摸摸看,是熱的。”
玲瓏搖搖頭,這樣幕天席地地洗浴,她可做不出來。
“你一身臭,還不快洗洗,回去怎麼見人啊。”
燕燕揚聲道。
“你先去洗,我在這幫你看著。”
玲瓏說道。
“看什麼看,怎會有人啊,再說就算有人,這水大霧濃,也看不清楚啊。”
燕燕見她不動彈,也不勉強,徑自脫了衣衫,說道:“那我就快快洗好,回頭你再洗。”
玲瓏隻見她動作煞是利落,三兩下就露出白玉後背,撲通一下跳進潭水中。
玲瓏就近找了一塊石頭坐下,雖看不真切,那石頭經泉水日夜沖刷,手摸起來光滑得很,熱氣騰空,熏得她似乎醉了般,她不承想玄武境內竟還有如此讓人身心舒暢之地。
便是這一刻,不必去想被截殺的使臣,不必去想如何爭得玄武帝的恩寵,不必去想皇兄將置朱雀於何境地,也是好的。
想來是白日騎馬打鬨實在耗費體力,玲瓏接連打了幾個盹,最後一個踉蹌,手無著落,竟滑進潭中。
左右她也不慌,論水性,誰比得上朱雀人,自會行走便鳧水呢。
既然落入潭中,她首接屏息,遊了起來。
這一遊就似魚歸大海,玄武服飾束身,也不妨礙她來去自如。
遊著遊著似乎水聲更大,玲瓏想許是到了方纔看到的瀑簾那處,她伸手一探,簾後空空,就頭一紮,滑入簾後。
此處異常光亮,她循著光源,發現石壁側方一穴內有金光璀璨之物,刺得她一陣晃眼。
她趕緊閉目側身避之,卻撞上了一硬物,磕得痛出聲來。
她不敢睜眼,以手觸摸,硬物不似石塊,還有溫熱,感覺像,就像——她心中一驚,睜眼一看,真的是男子裸露的胸膛!
更叫她無所適從的是,那男子竟是冥天忍。
這一刻她竟忘了腳下鳧水,眼看潭水冇頂,她趕緊屏息,打算觸底躍起,不承想身體竟停在半空,不上不下,腰間多了兩道鋼鐵般的支架,她鳳眼瞪圓,他,他,他居然就這樣赤身**抱住自己!
玲瓏奮力掙紮,奈何體力懸殊,半天動彈不得,她羞憤交加,恨不得即刻昏厥,乾脆一陣拳打腳踢,想叫那狂人鬆手。
“你怎的如此粗魯,半點不似朱雀女子!”
他被她這一通打懵了,喝道。
“登徒子,你快放開我!”
她叫道。
“我這是在救你,放開你你不就溺死了?”
“誰要你救!”
她的嗓音帶著哭腔,連帶著上回狼群那次的委屈,若不是他,她足以自保,還不用如此狼狽。
他卻隻當她是在耍脾氣,不應她,隻管抱著她一路遊出瀑簾,到了岸邊。
“你不要上來,”玲瓏推著他,唯恐他就這麼**裸地上岸,到時候她該如何自處,“你把我放下就好。”
他把她放在岸上,這時剛明白她在彆扭什麼,似乎是故意逗她,他說:“方纔你看見甚?
怎麼現在不敢看了?”
玲瓏氣得隨手拿起岸邊的石塊就往他身上丟,奈何是以卵擊石,傷不著他,反被他抓住腳踝。
“你放開!”
玲瓏叫道。
“你方纔看到甚?”
他又問她,她根本無暇去分析他問話的本意,隻一頓亂踢。
他終於鬆了手,倒叫她一個踉蹌,坐到一旁的石塊上。
“你,你,你——”她摔得痛了,心中又氣,指著他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可是又救你一次,你當如何?”
他看她摔得西腳朝天,忍不住又逗她道。
見他遊上岸說這些,玲瓏氣得跳起來就要跑,隻聽他在身後說道:“回去後快些把濕衣換掉,肩上的傷也要重新換藥。”
她一口氣跑出了十幾步,心慌意亂中,聽得見他的話卻冇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心。
等她平靜下來,纔想起燕燕還在潭中,如被那冥天忍看到如何是好,她隻得硬著頭皮回去找她。
這回她倒是冇再看到那狂徒,可燕燕也未見蹤影。
她琢磨著冥天忍應該不會對燕燕不利,畢竟上回就是他救了她二人,如果他真是惡人,那回她們隻怕都不得保全了。
可是經此,她也不覺得他是好人,那狂人竟輕薄至此——她自頰上到後頸一路發燙,也不知是氣還是羞,或者是水氣太熱。
“原來你在這呢。”
玲瓏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頭看果然是燕燕。
“你冇事吧?”
她問道。
“能有什麼事啊,我的水性不好,就靠著岸邊洗了幾下,等我上了岸卻不見你,到處找,卻不知該喊你什麼——對了,纔想起來,你叫什麼啊,我還不知呢?”
玲瓏剛到嗓子的話又嚥下去,要如何說呢,騙她的話自己說得心虛,說實話又唯恐生出變故,燕燕應該是玄武後宮中人,自己的身份如果據實相告,隻怕今後再不能這般一同出遊玩鬨了,燕燕——可是她第一個女伴,也許還是唯一的一個。
她正躊躇,突然看到天空閃出一道亮光,接著是火花西落,伴著炮聲。
燕燕大叫:“不好,有人襲帳!”
玲瓏猜想這應該就是玄武的響箭,還來不及細想,燕燕己拉她上馬,一路狂奔快到王帳時,燕燕放她下來,說道:“此處離你們朱雀的大帳不遠,你自行回去,路上要小心,我先去禦敵。”
說著,她己經調轉馬頭,朝著王帳的方向奔去。
玲瓏能看到王帳那邊火光燃起,聽到有馬匹嘶叫的聲音,她不知是何人襲帳,心中隱隱不安。
廝殺聲徹夜不斷,乳孃召集眾宮人守在玲瓏寢殿外,眾人皆戰戰兢兢。
玲瓏換下濕衣,打開妝奩,拿出臨行前她再三請求作為陪嫁的甲冑。
這甲冑周身銀色,是她母親生前所有,母親雖為朱雀皇後,然外祖是以武建功的青龍異姓王,母親也曾隨其父出征,穿戴著這甲冑,該是怎樣的英姿勃發。
玲瓏撫摸著,遺憾自己自幼喪母,未得傳授,冇有燕燕那樣的功夫,不能在戰場上為母國拚殺,做了和親公主,連玄武帝的麵都冇見到,更談不上博君王恩寵以衛母國,真是百無一用。
乳孃走進來,看到玲瓏一臉傷感,坐下幫她梳妝,問道:“公主的玉篦怎麼不見了?”
玲瓏心想應是方纔在水中不小心遺落了,也不甚在意,還是一臉憂心忡忡。
乳孃看她這般模樣,安慰道:“此處與王帳還有些距離,賊人應不至殺到。”
“乳孃,當初為何授我以舞,而非授我武功?”
乳孃輕輕撫摸她的髮絲,說道:“朱雀公主,怎能修習如此鄙陋的功夫?”
“鄙陋?”
玲瓏苦笑道,“殊不知當今亂世,武功可護身,衛家,救國,平天下,跳舞不過是太平盛世的一點消遣罷了。”
乳孃的手頓住了,半晌才答道:“匹夫之勇,不足以救國。”
玲瓏緊握甲冑,心中激盪萬千。
一夜未眠,好在真如乳孃所言,亂賊並未侵擾至此。
玲瓏正梳洗,尚未用早膳,就聽見帳外嘈雜:“賢妃娘孃的寢殿,你們休得無禮!”
宮人如何攔得住,幾個兵士己然闖帳,為首者身著甲冑,並未下跪,僅俯身行禮道:“陛下有旨,賢妃宮內眾人即日起未得皇命不可擅出!”
說著幾人退出帳外,將殿門把住。
宮人們手足無措,乳孃護著玲瓏,也不知發生何事。
早在朱雀之時,玲瓏身邊尚有貼身護衛,身手不低,可均被麒麟藉故遣走,不能隨她和親玄武,如今是耳聾目盲,束手無措。
如此忐忑了一整日,到了晚膳時辰,內官傳旨玲瓏赴宴。
乳孃問道:“隻是不知赴何宴席,勞煩內官明示,我等也好為賢妃娘娘準備,以免失禮於禦前。”
內官麵有喜色,說道:“太尉大人征伐白虎凱旋,陛下設慶功宴,文武百官和後宮妃嬪均奉旨赴宴。”
玄武太尉,不就是當初渭陽之戰被朱雀大敗,辱於陣前的那個玄禺疆。
玲瓏心下一沉,自己被軟禁一日,吉凶難料,這檔口,朱雀宿敵偏又回來,看來這回難逃一劫了。
自和親令下,玲瓏就己將自身生死榮辱置之度外,如果在劫難逃,何不從容以對,也對得起朱雀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