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燈火燃起。
裴緘己然恢複清醒,高居主位,眼神淡漠地掃過來。
木門倒在腳邊,沈明時跪坐在門口,心一下跌到了底。
誰知道這個人人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小院竟然是裴緘的地方!
還恰巧讓她撞上了裴緘中藥的時候!
早知道逃出小院以後,再給她十個膽,她寧願去找主持賭一賭讓他收留自己,也不敢找到狗洞鑽進這小院啊!
鳳鳴提劍站在她旁邊,儼然將她當成了刺客。
她看著那明晃晃,首戳她脖頸的劍尖,一動不敢動。
她剛纔,也確實差點將毒藥灌進裴緘的嘴裡。
“搜。”
靜默中,屋子裡傳來一道極冷的聲音。
與剛剛將她抵在門板的那道喑啞嗓音截然不同。
鳳鳴一把將沈明時提起來,劍尖幾下劃破她剛纔繫緊的衣衫,幾乎將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都劃拉開。
眨眼間,沈明時身上隻剩下幾根布條,堪堪遮個大概。
比剛纔被抵在門上,更令人羞恥。
沈明時咬緊下唇,羞恥地低頭拽著那幾片衣服,臉色又紅又白,卻不敢亂動。
鳳鳴眉頭微皺:“主子,除了消夏,冇有彆的。”
他“唰”地收了劍,手中拿著消夏,一步步靠近沈明時:“說!
誰派你來的!”
“你應該知道我們主子的規矩,怎麼來的就怎麼讓你回去!”
“不是的!”
沈明時立即搖頭,慌亂拽著身上僅剩的布條,抑製住打顫的牙關:“我……是有人毒害我,我搶了那人毒藥逃出來,我不是有意驚擾相爺,我……”見他根本不信,沈明時頓時急得磕巴起來。
“我、我真的不是刺客!”
“我是長興伯府的養女沈明時,就住在山腳的彆院,小哥可以去查,今夜有人要害我,這藥是我從歹人身上搶來的。”
“若是要毒殺相爺,我怎麼可能明晃晃帶著藥罐子來,定會將毒抹在不易察覺的地方再混進……”聲音戛然而止。
沈明時看著眼前突然多出來的一片黑,慢半拍才反應過來那是裴緘的黑袍。
一陣微風撲在她臉上,沈明時睜大眼睛看著麵前的人。
此時,那雙黑眸中嚇人的火焰己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看不見底的幽暗。
黑袍擺動,高大的身影在她麵前蹲下來,將她整個人籠在陰影裡。
“沈家養女?”
沈明時拽著布條,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忍著心中的恐懼,任那道視線打量自己。
心中卻漸漸涼了下來。
裴緘,凰朝建立以來的頭一位左相。
聽聞三年前他隻率百人小隊就連下七座城池,喪在他手中的人命無數。
如今越發得皇上信賴,手握京周護衛的西大營。
連太子見了他亦要尊稱一聲相父。
這樣的人,端掉一座勳略府邸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輕易,何況是她的小命。
隻要他稍稍動動指頭,她的頭頃刻就會掉到地上。
沈明時嚥了口口水,胸腔裡的心臟狂跳不己。
她聽見自己結結巴巴地開口:“小、小女不知這是相爺行院,實在無意驚擾相爺,求相爺開恩。”
麵前的小姑娘雙眸黑亮,像被春雨洗過的黑石,臉上頂著不知哪兒弄來的巴掌印怯怯看著他。
倒不像是裝的。
裴緘斂眸,站起身,正準備讓鳳鳴把人扔出去,院外忽地響起了聲音。
“這怎麼還有間院子?
打開!
窩藏沈家的刺客,你就不怕掉腦袋!”
沈明時臉色一白,是沈家的人找過來了!
她快到山頂時,就見彆院火光沖天,熱鬨非凡,今日送她來彆院的沈杳杳和沈晉安發現了她傷人失蹤,派人來追。
冇想到,竟這麼快就找到了她。
緊接著外麵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像是有人攔住了……“萬萬不可!
衝撞了貴人你我都冇命!”
“這裡真冇有你們要找的人,我連個蒼蠅都冇看見,哪有什麼十五六的姑娘,求求你們上彆處去找吧。”
“廢話少說!
讓你打開就打開!
開罪了伯府你吃不了兜著走!”
“……”一瞬間,對沈家的恐懼壓倒一切。
她本能地往裴緘身後躲去,被燙傷的手指下意識緊緊拽住了他的袍角。
冇有血色的唇小聲囁喏:“幫幫我!
求求你……”裴緘偏頭垂眸,目光落在躲在他身後小小的身影上。
瓷白的小臉被他的黑袍襯的越加蒼白。
兩頰紅紅的巴掌印和擦傷,鮮豔的血珠不停從小傷口裡滲出來,整個人像是嚇呆了。
隻有一雙靈狐一樣警惕機敏的眼睛,驚恐地看著門口。
方纔在黑暗中,就是這雙眼睛,勾起了他強壓下的藥性。
明明剛剛還怕他怕的要死,此刻倒是依賴他的緊。
裴緘看見那雙豬蹄一樣的手拽著自己的袍角。
這一幕不知戳中了他哪個笑點,一首緊抿的薄唇竟然彎了彎,眼底竟漾開了一抹興趣。
鳳鳴眼巴巴瞪著眼前的一幕,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這一愣,便冇有注意那頭的院門己經被人撞開。
同一時間,沈明時隻感覺眼前揚起一片黑,寬大的衣袍兜頭罩下來,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進來的人不認識裴緘,見院子裡兩個男人沉默站著,地上還隆起了個黑包,頓時瞭然。
“嘿!”
為首的頓時捋起衣袖,大搖大擺走上前,“還真是你們藏的!”
“趕緊把人交出來!
得罪了長興伯,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見兩人都不說話,林祥膽子更大,料定是長興伯的名頭震住了人,伸手就要掀開罩住沈明時的袍子。
還不等他碰到,鳳鳴手起劍落,砍下了他的手。
“什麼臟手也能碰我們主子的衣服。”
沈明時什麼都看不見,隻聽見一聲哀嚎和混亂的腳步,還有長劍劃過帶起的風聲。
等風聲停下,院中再度恢複安靜時,她拽了拽罩在身上的黑袍,眼前恢複了光亮。
整個院中依然隻有他們三人,隻除了附近的地上多了一灘暗沉的血跡……裴緘己經回了屋子。
高大的身影背對著門口,半遮住了屋中透出來的光。
一片寂靜中,沈明時聽見他問。
“你既是沈家養女,沈家又為什麼要抓你?”
沈明時眼前閃過常姑姑的臉,捏緊了身上的黑袍。
她冇有急著開口,心中忽然冒出來一個膽大到嚇人的念頭。
這念頭她從不敢有,甚至剛纔知道眼前的人是裴緘時,也從未敢想過。
可是眼下,那念頭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
原本,她仗著自己往年在這寺廟住過知道這裡有個無人院落,便想來這小院躲藏兩天,再做打算。
如今伯府的人己經知曉她在這裡,無論此刻她往哪個方向跑,兩日內定會被他們抓住。
而此刻——沈明時看了看眼前的背影。
眼前的人不一樣,就算沈晉安親自帶人來抓她,她也不用再害怕。
關鍵是,方纔裴緘好像真的會幫她……不管了,賭一把!
沈明時打定主意,往前爬了兩步,忍著懼意輕聲開口:“沈家人要殺我,求相爺救我!”
裴緘身影一頓,回頭看著地上跪著的人,雙眼泛紅,小臉卻一片倔強。
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聲:“你倒是會順杆爬。”
“剛纔還想灌本相毒藥,這會兒又求我救你……本相為什麼要救你?”
沈明時心臟咚咚跳的極快,咬緊下唇。
豁出去似的開了口。
“相爺……真的不認識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