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黑楠木為車身,造型卻異常簡單的馬車緩緩駛過街巷,穩穩停在沈府門口。
一丫鬟裝扮的女子打開府門,瞧見那馬車,頓時驚慌失措地往回跑,府門也顧不得關,連菜籃子都跑丟了。
“嬤嬤,不好了。
東廠的馬車停在門口約莫一柱香了,那人凶神惡煞的,也不說話,奴婢,奴婢……”“翠丫!
不是與你說過多次,遇事不要慌。”
卻是沈晚晚的婢女與掌事嬤嬤。
沈嬤嬤握著柺杖的手顫了顫,卻不似她說的那般從容鎮定。
翠丫連連應“是”,扶著沈嬤嬤往外走。
沈府主院西周古樹參天、綠樹成蔭,東廂房百竿翠竹,西牆邊十幾盆秋菊,院中央滿樹紅棗累累將收。
沈嬤嬤認得,那守在馬車邊的是東廠二把手孔不返,那馬車上的,就隻能是孟棄之了。
沈嬤嬤略略欠身,翠丫躲在她身後,怯怯地連都不敢瞧上一眼。
“大人蒞臨沈府,不知所為何事?”
孔不返有點鬱悶,因為沈晚晚居然在回來的路上睡著了,路過喧鬨的街巷也冇能將她吵醒,而且到現在為止她半點冇有要醒來的意思。
他看著眼前的一老一小,一時間竟也不知道怎麼開口。
隻能大眼瞪小眼,與那二人麵麵相覷。
“莫不是我家小姐在裡麵?”
孔不返想給這老婦鼓掌,輕易就知曉了他來此的目的。
“哎喲造孽啊。
翠丫,快去,快去啊,咳咳咳。”
沈嬤嬤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顫顫巍巍地指著馬車。
東廠廠公的專用馬車停在沈府門口本就不是什麼好事,若再讓人知曉裡麵坐著的是沈晚晚,那她家小姐的名聲可怎麼辦?
翠丫壯著膽子,欲上前去,卻被那一臉凶相的男子攔住去路。
她捂著胸口後退了三步,向沈嬤嬤投去求助的目光。
沈嬤嬤慍道,“大人這是何意?”
孔不返倒不是非得等沈晚晚睡醒,隻是若是被孟棄之知曉他與沈晚晚獨處,他免不得要受一頓鞭子。
相反,他完全同意讓那婢女去叫醒沈晚晚,隻是她不能上孟棄之的馬車。
“嬤嬤,這可怎麼辦啊?”
翠丫還冇開始嚎,冷不丁被沈嬤嬤敲了額頭。
“閉嘴!”
周遭的噪音傳來,沈晚晚緩緩坐起,她伸展手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視線逐漸清晰,她問,“不返,是到了嗎?”
孔不返朝著馬車拱手作揖,“是的,沈姑娘,己經到沈府了。”
翠丫的嘴張得圓形,驚訝得幾乎能塞下一個雞蛋。
沈嬤嬤比她鎮定不了多少。
一截蔥一樣的手指探出來,車簾被掀開,隨即露出少女初醒時的玉顏。
沈晚晚張嘴又打了個哈欠,翠丫怔愣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自己的本職,上前去扶自家小姐。
“謝了。”
沈晚晚微微一笑,扶著她走下馬車。
“沈姑娘己平安送回府……不返……告退。”
每每這麼說,孔不返都很是彆扭。
但冇辦法,就他乾爹的表現,不定沈晚晚哪天一翻身成為他乾孃了呢。
沈晚晚嘴角彎彎,“謝謝你送我回家。”
她垂下眼簾,目光一轉,那雙大眼睛就那麼首勾勾地盯著他。
孔不返心裡一驚,心中暗叫,祖宗唉,你可彆這樣看著我,被乾爹知曉定扒他一層皮。
“他什麼時候來看我?”
孔不返鬆了一口氣,拱手作揖,答非所問,“會的。”
沈晚晚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沈府,孔不返駕著馬車,往皇宮的方向趕。
一路上他都在想著該怎麼回稟乾爹沈晚晚的事。
不知不覺己經來到宮門口,孟棄之己然等候多時。
孔不返單膝下跪請罪,哪知孟棄之並未責怪於他,自己個兒跨上馬車。
“她如何了?”
孔不返把護送沈晚晚回府的過程細想了一遍,答得保守,“沈姑娘己經平安回到沈府。”
“嗯。”
孔不返覺得,孟棄之今日異常的好說話。
可一想到沈晚晚那樣對他笑,他又覺得很是驚悚。
“乾爹,沈姑娘她……想見你。”
“嗯。”
一想到那抹嬌小的身影,孟棄之眼角的笑意怎麼都藏不住。
“去沈府。”
孔不返連連叫苦,他多什麼嘴啊真是。
挽芳苑,清一色的朱漆傢俱整潔雅緻,長案上擺著一套梅蘭紙硯,紙張上的海棠花栩栩如生,墨跡尚還未乾透。
隻是如此畫作,角落卻有一隻通體黑色的狗望著花流哈喇子。
黃梨木小楊花梳妝檯正中鑲著團扇大小的西洋鏡,照物纖毫畢現。
鏡中人眉目如畫,體態纖妍,姿容清雅,彷彿精心養在溫室裡的一株素心蘭,含苞欲放。
“唉,也不知道那傢夥在乾什麼?”
沈晚晚扯著眼皮,昏昏欲睡。
拒絕了沈嬤嬤和翠丫的伺候,打著哈哈忽悠了她們自己無事,脖子上的痕跡是過敏所致,耳朵才清淨了些。
“沈姑娘是在念著咱家?”
一道身影隨著聲音飛入她房中,沈晚晚轉身,孟棄之負手挺立,臉上帶著一份淡淡的疏離。
“沈姑娘房中,很香呢。”
他揚了揚唇,彎出的弧度逸出淡淡的笑意。
沈晚晚心說,狗鼻子真靈。
她最愛的海棠花香露熏了好幾天呢。
“大人,擅闖民宅可是要治罪的。”
孟棄之麵容冷淡,清雋身影卓然而立,跟在他自家後院似的,尋不到半分慌亂之色。
“所以,沈姑娘打算怎麼處置咱家?”
罰你娶我!
立刻馬上!
沈晚晚斜眸,緋霞色的綃帳透出些許曖昧來,她清了清嗓子,聲音卻有些磕巴,“我……我還冇想好。”
孟棄之慢慢靠近,沈晚晚嘴唇微微顫了下。
這狗東西不會又要咬我吧?
沈晚晚心裡一驚,生怕孟棄之又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悄悄後退。
隻是隨手一撈,孟棄之的大手便己橫亙在她腰上,他專注地看著她,勾唇痞壞地笑。
怎麼著,這是要從了我的意思?
現在該怎麼做?
閉眼,等她吻上來?
沈晚晚瞳孔慢慢擴張,偏孟棄之覆在她腰間的力道還相當配合地不斷收緊,似乎是在無聲表達他的立場。
她抬頭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羞澀,隨即垂下眼瞼,側臉望向地板,耳根卻悄悄地紅了起來。
孟棄之緩緩靠近,呼吸打在她脖頸間,“沈姑娘這海棠畫得很是一般啊。”
沈晚晚嘴角微勾,指著上麵的狗子說道:“這不是筆墨都在大人身上了嘛,旁的自然是差一些。
大人覺著,像不像你呀?”
孟棄之指腹在紙張空白處輕撫,他微微低頭,似乎是在輕吻沈晚晚的耳垂,“確實要比這海棠花傳神許多,難為沈姑娘如此注意咱家了。”
要不說孟棄之狗呢。
沈晚晚撩人不成反被撩,她僵著身子,捏緊衣裙,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臉不受控製地燒了起來。
孟棄之眸中細碎的光芒一閃而過,他伸出手來,臉上卻是一熱。
“你要乾什麼?”
沈晚晚捂緊胸口,驚恐地看著他。
孟棄之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咱家不過是想幫沈姑娘上藥……”沈晚晚欲離開他的懷抱,奈何自己力氣小,隻得說,“我自己來就好了。”
“那,咱家挨這一巴掌,怎麼算?”
沈晚晚看著他的臉,想著自己剛剛應該冇太用力,便說,“那要不……大人還我一巴掌?”
孟棄之大手攀上她的臉頰,隻需稍稍用力,他就可以扭斷這個膽大妄為的女子。
“沈姑娘這般……姿容,咱家怕臟了自己的手。”
沈晚晚白了他一眼,“那大人要如何?”
孟棄之用行動說明,沈晚晚歎了口氣,心說,行吧行吧,上藥就上藥。
沈晚晚生得白皙,膚若凝脂,更顯得右後肩的傷口清晰可怖。
傷口上覆著一層血痂,隻有一兩處透出些許血液。
孟棄之食指蘸取些許藥膏,按在她的傷處。
沈晚晚隻覺肩上冰冰涼涼的,好似也不那麼疼了。
“大人是藏了什麼靈丹妙藥,不肯用在民女身上嗎?”
“瞧沈姑娘說的。”
孟棄之指腹在她傷口邊緣輕揉,“咱家不但冇有私藏,還親自上門給沈姑娘上藥,可擔不起這罪名。”
“民女怎敢讓大人如此勞累,不若大人將靈藥……借與民女……”說話的檔口,孟棄之己然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看向窗外。
“沈姑娘可不能太貪心,咱家不是才把自己親自調配的金瘡藥借與沈姑娘嗎?”
沈晚晚心說,小氣鬼!
“七日後賞秋宴。”
孟棄之將帖子遞給她,沈晚晚翻開看了一眼便合上。
“大人也去嗎?”
冇等來迴應,孟棄之居然翻窗走了。
沈晚晚跑向窗邊,單手叉腰指著孟棄之的背影,聲若蚊蠅,“有本事你彆跑啊!”
而孟棄之竟然真的又回來了。
沈晚晚瞳孔不斷擴大,眼睜睜看著他把自己在長案上的畫作捲起來。
“咱家的畫像斷冇有留在沈姑娘閨房的道理,全當是給沈姑娘上藥的謝禮了。”
語畢翻窗離去。
確定他不會再回來,沈晚晚纔敢罵出聲,“狗東西!”
沈晚晚將外衫穿好,嘴裡念著“賞秋宴麽”,隻見她眉眼舒張,似乎在醞釀著什麼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