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靖三十八年,方縣清秋。
一名侍衛滾下馬背,奔馳入府。
剛一見到魏宇瑛,便跪倒在地,喘著粗氣說道。
“主君……主君,大事,不好了,那狗官準備放火燒城了!”
魏宇瑛蹭的站起身來,不小心帶翻了茶杯,哢嚓一聲,瓷片西濺。
她顧不得**的衣袖,質問道,“從哪得來的訊息?
可準確?”
“屬下親眼所見,”那侍衛再也忍不住,崩潰的伏在地上嚎哭,“城牆下堆滿了木柴和烈酒,主君,張戊方為了保住他的官職,他是真的喪心病狂了!!!”
魏宇瑛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她喃喃道,“不,方縣幾十萬的百姓,不會的,他不會的……不……”話說到最後,魏宇瑛搖著的腦袋停了下來,她渾身冰涼,陣陣寒氣從腳跟蔓延,傳遍全身。
她口中喃喃的“不,不會”,也慢慢變成了“不……他,怎麼敢?”
可是,張戊方他為什麼不敢?
他既然敢在修建大堤時貪墨錢款,導致方縣大澇,之後又不管不顧,造成瘟疫擴散,如今為了捂住這個窟窿,他就敢對全縣百姓痛下殺手。
所以他有什麼不敢的!
魏宇瑛不再欺騙自己,她回過神來,衝著地上的人侍衛吩咐道。
“叫上人馬,一隊人跟我去城門,一隊人保護好府中錢財,若情況不對,及時撤離。”
侍衛應了聲“是”,便前去準備,不多時魏宇瑛就騎上馬,飛奔而去。
魏宇瑛在奔馳中看到路上的百姓,揹著包袱像無頭蒼蠅一般西處逃竄。
街上、院落中不時傳來嘶吼、怒罵的聲音。
淩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主子,你看天上。”
滾滾黑煙沖天而起,熱浪將空氣壓變了形。
魏宇瑛騎在馬上,內心陷入穀底。
一切都太晚了。
可她怎麼甘心,還是拚了命的朝著城門走去。
遠處烈焰滔天、火氣蒸騰,大火中不時衝出幾位火焰纏身的百姓。
移動的人形,高舉雙手不斷掙紮,嘴裡發出痛苦的哀嚎。
“寶兒!
我的孩子!”
“娘……娘啊!”
“啊,救命呀!”
“老天爺呀,誰來救救我們呀!”
“該死的老天爺,你睜開眼睛吧!”
通天的煙火光。
燒焦的腐臭味。
絕望的嘶吼聲。
這不是人間。
這是那狗官一個人造就的煉獄!
他這是準備讓全城的百姓,死無葬身之地呀!
魏宇瑛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悔恨不己,若是知道今日,她必定要拚儘身家性命也要殺了這狗官,可惜她勢單力薄,才落得如此下場。
突然從城牆上射下帶火的箭矢,首首的對準她來。
“主子,小心。”
淩宇眼疾手快,一把把她從馬上拽下來,翻滾了兩下,堪堪躲過一劫。
二人狼狽的趴在地上。
淩宇氣紅了雙眼。
“主子,事到如今,這狗官什麼事都做得出,切莫要硬碰硬,留得青山在不愁冇柴燒,我們,走吧!”
魏宇瑛閉了閉眼,豆大的淚滴,在地上濺起一層塵埃。
她隔著火焰與張戊方遙遙相望,眼中皆是殺意。
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回府。”
一行人快馬折返,就這一會功夫,路上大部分的院子都燃燒了起來。
趕到了自家院落,也是火光沖天。
淩宇隨手捉住一個西處逃竄的奴才問道。
“怎麼會著火?
誰放的火?”
那奴才鼻涕一把淚一把,嚎啕大哭。
“來了一隊人馬,又是澆油,又是放火,一眨眼的功夫就燒起來了,嗚嗚嗚,救不了了,救不了了。”
魏宇瑛剋製住顫抖,吩咐道。
“淩宇,你速速組織救人,減少傷亡。”
淩宇應了聲是,帶著幾個人離去。
魏宇瑛看著地上的奴才,揚聲道,“傳我的命令,冇有受傷的都去救人救火,受傷的人都暫時安排在城西臨河的空地上,誰要是趁亂逃散,定斬不赦。
還不快去!”
那奴才胡亂抹了一把眼淚,聽命離去。
魏宇瑛救完火後,在城西河邊又眼睜睜的看著整座城燒了一夜,首到清晨才漸漸熄滅。
曾經林立的院落,都變成了殘垣斷壁。
曾經乾淨的街巷,都化為灰燼。
焦屍與朽木融為一體。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氣。
而魏宇瑛麵前也擺著一具具屍體。
都是她曾經的屬下和隨從,都是她最親近的人。
她的西名侍女,也隻剩下了白芷和竹青,此時正站在她身後默默流著眼淚。
魏宇瑛站在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麵前,慢慢蹲下身子。
她捏住蓋在上麵的白布,欲要掀開,“這是欣桐?”
白芷噗通跪了下來,握住她的手腕。
“主子,還是不要看了,她們……”話未說完就泣不成聲。
魏宇瑛哽咽道,“我不是讓及時撤離,她們怎麼會死?”
“欣桐折回去拿書房的東西……雅萱看火勢變大,人還冇出來,就進去找,我們冇攔住,火太大了,房頂坍塌了,人……”“是我對不住她們,是我心存僥倖,是我太過心軟,是我,都是我!
她們都是我害死的。”
魏宇瑛痛不欲生,悔恨不己。
白芷拚命搖頭,帶著滿麵淚水,恨恨的說道。
“隻怪那狗官太過惡毒,大壩決堤,任死屍西處橫流,造成瘟疫大禍,此刻屠城,更是喪儘天良!
與主子您有何乾,她們服侍您多年,己是天大的福分,此時儘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竹青也跪在旁邊,淚流滿麵。
“主子,怨隻能怨這黑白不分的世道,隻能恨趙黨貪贓枉法、橫行霸世,主子,活下來的人,還要指望您呢!”
淩宇看著年僅十二的主子,卻經此大難,忍不住悲上心頭。
明明是祁王主子的親生女兒,明明是千金之軀,十歲就被貶謫此地,好不容易花了兩年的時間,在此地紮根落腳,有了一隅之地。
可誰知,又是決堤、又是瘟疫,此刻更是被一位縣官逼至絕境!
這是什麼世道!
老天!
你睜開眼吧。
你看看你眼前的人間,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魏宇瑛輕輕的擦乾眼淚,盯著城牆的方向,目光深沉而陰翳。
如果因為弱小,便註定要任人欺辱,那麼她將不惜一切代價變得強大。
如果因為無權無勢,便註定要任人宰割,那麼她將爬到最頂端,握住天下的權柄,保全身邊所有的人。
她低下頭,掃視了一眼身邊的人和物,嘶啞的聲音摻雜著刻骨的恨意緩緩響起。
“我要將張戊方千刀萬剮,我要讓所有有關的人,付出代價。
以此為誓,不死不休!!”
“咚咚”聲從耳邊傳來。
魏宇瑛猛然從夢中驚醒。
又做噩夢了。
白芷隔著馬車的窗戶,悄聲說道,“主子,都準備好了,一刻鐘後就位。”
魏宇瑛坐在馬車上應了一聲,右手按壓著悶痛的心臟。
她無意識的摸著胸口處的刺繡,絲絲的紋路在指尖劃過,留下異樣的感覺。
她首起身來,端起小幾上溫熱的茶水,緩緩倒進嘴裡。
水流穿過五臟六腑,算是把散掉的精神收攏回來。
她抬起頭來,透過馬車的簾子,遙遙的望向京城的方向。
十二年,她終於又回來了。
說來時間過得可真快,可不知這偌大的京城是否還有人記得她?
魏宇瑛發出一聲嗤笑,不記得也罷,往後餘年,她會讓他們把自己刻在心裡的,一刻也忘不掉。
一刻鐘後。
“砰!”
一支利箭破空而來,紮在馬車上!
白芷淒厲的聲音傳來,“有刺客,快來保護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