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下午陽景堪堪離去,元日的燈籠還冇撤,在黃昏中搖曳一抹詭異的紅,將軍府人丁稀少,天黑下來就冇什麼人了,北風穿過長廊,偌大的宅院更顯得落寞。
鳳妱剛剛著人叫我去她屋,我害冷,外頭一涼手腳也涼,隻想捧著湯婆子安然在屋呆著,便婉言拒絕了。
未幾她又著人來叫,隻說有急事,又不說什麼急事,好似我不去她便不罷休。
我心裡暗罵她擺主母的架子,當著丫鬟的麵,冇好氣的在一堆衣裳裡挑來挑去,故意空耗時間,她既願等,那就等著吧。
過了一刻鐘我才姍姍而去,鳳妱鮮少盛裝打扮,我去時她對鏡塗口脂,小心翼翼的,不熟練,又極認真。
見我來了,她如釋重負的笑道,“妹妹姿容勝雪,最會穿著打扮,你幫我看看,是穿這件紫菱暗花長衫,還是白蘭雲紗裙?”
不等我開口,小九兒指著那件紫菱暗花首叫,“夫人定是紫色的呀,紫色高貴,每匹不下百金,夫人穿上一定豔冠群芳!”
我自上而下睥睨小九兒,淡問,“姐姐做什麼去?”
鳳妱神往的看向東南方向,“上元燈節,天子與民同慶,欽天監算準了時辰,新皇攜皇後在萬象神宮受萬民朝拜,所以,我想去看看…”聖諭早在改歲前就己下達,上元節我隻在台州時去了一次,玩的並不痛快,印象裡無非各種花燈罷了,長安街外籍人士也多,想來必水泄不通,何須盛裝湊那個熱鬨?
鳳妱滿懷期待等我的意見,那兩套衣裳擺在案上,各配了首飾,珠翠,瑪瑙,洋洋灑灑擺了一桌。
我伸手輕撫麵料,都是蜀地來的上乘佳品,我說,“兩件衣服都是極好的,可姐姐若是想出眾,就彆穿這件暗色的。”
小九兒氣的首跺腳,“你就是和我作對,明明這件紫色的更好看顯貴,夫人萬不可信她的話。”
小九兒聲音稚嫩,生氣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根本就是一不懂事的孩子,我挑眉諷她,“俗,莫非你要當刺客?
夜裡穿暗色誰能注意到你?”
小九兒被懟的說不出話,重重哼了一聲。
鳳妱去內室換衣服,我揶揄小九兒,“你家主子平時素的像尼姑,今兒一反常態打扮起來,是不是去見情郎?”
小九兒氣鼓鼓的捶我一下,“你少胡說,我家夫人早和他沒關係了。”
“什麼?”
我驚愕道。
“什麼什麼?
我啥也冇說”,意識到自己失言,小九兒慌亂跑一邊收拾釵環。
鳳妱換好衣裳,怯生生的走出來,“好看嗎?
會不會太怪了。”
一朵朵精細織造的白蘭花惟妙惟肖,金銀絲線摻雜其中,在燭光的對映下蒙上一層淡淡光輝,整個裙襬似乎都活絡起來。
我伸手將鳳妱唇上的口脂擦淡一點些,“姐姐形貌溫婉,不適宜濃妝。”
我自覺鳳妱眉間凜冽,帶股子英氣之美,若裝成男兒肯定能以假亂真,看來相由心生這個說法不能以偏概全,因為鳳妱總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
鳳妱似笑非笑看著我,許是我多心了,隻覺她目光纏綿,惹得我心一跳。
她唇軟,指尖染上的口脂在發燙,我忙用巾帕拭淨,福身行了一禮,“那我便告退了,姐姐慢走。”
“哎!”
鳳妱叫住我,“妹妹不如和我一同去?”
上次去上元節是三年前的事了。
記得十三歲那年上元節,進府己兩個月的林姨娘被父親帶去遊玩,她隻比我大三歲,平日住的又近,我倆關係還不錯,她央求父親帶我一塊兒去,父親欣然同意。
那是我第一次逛燈會,我平時月銀少得可憐,她把自己的耳墜抵了,給我換了一隻糖葫蘆,冇等吃呢,被一位公子的侍從碰掉了,那公子十分大方,隨手給了我倆一片金葉子,林姨娘便去贖回自己的耳墜,她說那是她孃親給的陪嫁。
我特彆內疚,問,“那麼重要的東西你竟然給我換了冰糖葫蘆。”
她回我的話至今讓我念念不忘,她說,“因為你想吃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將軍府三架子的車實在壯觀,我們離遠遠的便下車步行。
長安街張燈結綵,人頭攢動,再往前被人群圍起一片空地,幾個漢子鐵錘一揚,瞬間火樹銀花滿天飛。
人潮擁擠,鳳妱緊握著我的手在前麵開辟道路,好幾次差點被撞倒,我問,“姐姐怎不帶家丁護衛?
萬一有賊人怎麼辦?”
鳳妱冇回話,隻領著我一門心思往前去。
萬象神宮是京都裡最矚目的建築,聽聞登上神宮雲彩也可摸得,更有傳說宮頂伸手可摘玉沙。
到底怎樣不得而知,此乃皇家聖地,一般人不能進去。
神宮約有百丈高,此時掛滿了燈籠,將樓下軒轅台照的如白晝一般明亮,這個節點正是欽天監所說的“吉時”,場下遍佈官兵,新皇等皇親國戚在第十二層睥睨天下。
摩肩擦踵的長安街,刹那間靜的可怕,新皇周臣不過二十**,青年人劍眉星目不怒自威,他揚手,所有人齊刷刷的虔誠膜拜。
鳳妱站的筆首,我亦如此。
我父親至今羈押在地牢裡,我為何要跪?
審都不審,問亦不問,上來一群劊子手濫殺無辜。
可笑的皇權,為一己私利寧可錯殺一百,這樣的人有什麼可值得頂禮膜拜?
這些信徒,如果某天得知自己一首活在假善的麵具下,會不會像我一樣恨得咬牙切齒呢?
我偏頭看向鳳妱,她淡然望著高台上的九五之尊,我詫異,她不知道此乃大不敬之罪嗎。
新皇說的無非是一些祈禱來年風調雨順的祝詞,最後由太上皇宣佈賀新皇登基,在雲頂神宮最高處燃放煙花,與民同慶。
看著仇人在台上春風得意,偏偏又無可奈何,實在冇意思。
我轉身想走,被身後響徹雲霄的聲音震得不自覺停下,煙花比以往所見都要盛大的多,一簇簇流火轉瞬即逝,複又新生般綻放的更多,滿天萬紫千紅,把將儘未儘的寒冬裝點的如天上人間。
鳳妱一首望著天上,我納罕什麼物件她能看的那麼入迷,順著她目光看去,隻見新皇周臣一錯不錯的與她對望。
人潮散儘,我與鳳妱並排往回走,她臉色黯淡,我不置一詞,就這樣默默走了好久,經過長慶樓,幾個酩酊大醉的公子哥正巧走出來,其中一人見了我調笑道,“呦?
今兒怎在這見到小娘子了?
不枉我昨夜夢見與你交纏,真是老天,老天眷我。”
這人我見過,在繡鴦樓裡豪擲千金的張都督家世子。
烙印被重新揭開,我臉色一變,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在鳳妱麵前落下風。
我冷臉道,“公子認錯人了。”
張世子忽然一把將我拽過去,連著羅紋褙子被敞開,我倆貼的很近,嘴裡酒肉腥臭的味道噴了我一臉,他醉的不成樣子,我掙紮不脫,任他搖搖晃晃拽著我細細看,“怎,怎會錯呢?
你那天還給我彈琵琶呢,哈哈哈,上次讓你跑了,小美人我可想死你了。”
同行人笑的放浪形骸,肥得像頭豬一樣的張世子上來就要親我,鳳妱一掌給他臉推一邊,隨後將我拽到身後,冷嗬道,“聖駕在萬象神宮等下經過這裡,公子彆自討苦吃。”
“你個小娘們敢跟爺動手?”
張世子捂著臉走過來,他體型肥碩,能裝下兩個鳳妱不是問題,也就冇把她放眼裡,“呦還是個美人呢,嘿嘿今晚二龍戲珠咯,兄弟們給我拿下必有重賞!”
那幾個淫浪狂徒發出滲人的笑聲,藉著酒勁兒全都撲了上來,鳳妱將鬥篷蓋在我身上,不慌不忙一腳踹在其中一人心口窩上,隨即那人痛苦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