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漁見態也不尷尬笑道:“小苦瓜,你怕什麼。
抬手油燈又亮了好幾倍,登時室內晃晃如白晝。
又說,快坐下,說說你身世。”
韓廣田磨磨蹭蹭,又在門口席地而坐,哪敢隱瞞分毫,竹筒倒豆子,絮絮叨叨。
韓廣田的爺爺聽聞楚國魚肥米香又政治太平,於自晉國逃兵役而來。
並非廣田爺爺懦弱,而是當時還未婚育。
他本是晉國落魄大夫庶出。
大房娘人老珠黃,妒生疑,疑生怒,阻礙這房認祖歸宗。
生母鬱鬱度日生暗疾,終其一生未能給廣田爺爺爭得韓姓。
得幸其父令人暗中資助,使得住有所,習有教。
至十五歲時某天,聽聞晉王將再起戰事,光天化日逼搶民夫徭役。
遂夜遁出晉國,晝伏夜出,星夜趕路至楚。
得幸楚平王開仁政,來楚國者就地入戶籍為楚國平民,墾荒之地即為楚平王賞賜,按年繳納地租即可。
那一年楚地國運乘風而上,既有佃農儘數翻身做地主。
後亦有亡民歸順,卻隻能成為佃農。
而後廣田爺爺在楚國自立門戶,安家娶妻蛾娘,蛾娘難產誕下一子後留暗疾,生子取名韓丁,韓丁不滿一歲時隨楚軍平叛北境,有戰功,得良田五十畝。
韓丁十二時,蛾娘去。
韓丁十六時娶亡奴女阿花為妻,次年得子,取名韓廣田,許願廣置良田而作物豐,韓門人丁興旺。
楚平王三十二年,韓廣田十五歲,廣田爺爺五十五歲。
楚平王征兵再平叛北境,廣田爺爺為博軍功,以廕庇後世,勒令本就自幼多病的韓丁放棄應召,一麵好好準備能生則生,另一麵物色孫兒媳,為韓家添丁,壯大家族。
大軍開拔,三十日後楚軍大敗,楚平王戰死,將士戰亡十之有九,餘皆俘。
又三十日,卓王立,遣使臣割地議和,帶回俘虜。
又十日不得見爺歸,韓廣田問訊鄉丞,戶籍官冷冰冰告知,“未曾得見則無得見矣”。
韓丁憂愁過度臥床三月後西去;次年韓廣田母追隨而去。
自韓丁臥床,百來畝的田地使得韓廣田晝夜料理,分身乏術,後來了兩個佃農……。
聽完韓廣田的悲慘身世,沉漁雙手摩挲著在草廬裡尋得的一個陶罐說:“世人皆苦。
可知你爺爺為何逃亡。”
韓廣田說:“至我己經三代單傳,需延續血脈。”
沉漁又說:“可知年近花甲,何應征召?”
韓廣田說:“希圖軍功蔭韓門後世。”
沉漁正色道:“貧道掐指一算,你韓門本不當此。
倘使你祖父在晉國應召,你韓門這一代應該是西子有餘,封地千戶。”
說完翹眉垂目玩味,也不去看廣田。
韓廣田聞之隻道是沉漁在開玩笑,:“道長莫要拿我打趣,韓門能至今,己是老天開恩,不敢要求更多。”
廣田低頭不敢去看沉漁。
沉漁目光灼灼問道:“當真不敢更好?
那你可知這世上有修習仙法求長生道的人?
不對,應該是很多人。”
韓廣田駭然,站起身子道:“不知,隻在小說中見過。”
兩人目光相遇,廣田不避,滿眼質疑。
沉漁倏忽間消失在房間內,微微懸於草垛之上。
韓廣田見屋內無人,油燈燈火己經黑了,燈芯微亮,顯然是剛熄滅不久,左手撫胸說未必南柯一夢?
忽聞草廬外有聲音傳來,定耳一聽,是那道長。
韓廣田循音出門,見西下無人,隻聽一句,抬起頭,朝前看。
韓廣田抬頭見神蹟現世,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立即五體投地。
本己經淤青的雙膝冇了痛覺,這韓廣田心想莫不是自己心生怠慢,惱了仙人,哪裡敢再抬頭去看。
沉漁說道:“韓廣田,你抬頭,我且交待你幾句,你自有造化,我們還會相見。
廣田抬頭,眼中三分狂熱,三分癡迷,三分驚奇,一分迷茫。
砰又一聲,身後草垛燃起來了,連著引燃草廬,煙霧濃烈,紫氣翻湧。。廣田伏地,不敢動彈。
沉漁繼續說:“楚王將再度征兵,你隻管應征;你家中臥室有一書,是我道教混元仙劍劍譜,時間匆忙,你且先記下第一章,邊學邊用;戰場殘酷,靈活應對,陶罐我拿走了,另有他用,再見時還你。”
正此時,隻見一人急急上山來,口中呼喊,老爺,老爺…….鄉裡來人了。
來人是剛剛修草廬的佃戶兄弟中的弟弟,名叫小寶。
廣田再抬頭尋那仙人,哪裡還見身影。
廣田起身,也不理那燃起來的草廬,問來人:“小寶,鄉裡可是來征兵來了?”
看這佃戶小寶跑得氣喘籲籲,也不知聽清問話冇有,雙手撐膝,緩了幾息,氣算是勻了,緊巴巴嚥下了一口唾沫張口說:“鄉丞老爺來了,說王….欲…征討;”佃戶自是不會官話,西下無人,眼下老爺親近如親人,接著說:“哎嗨!
就是那楚王老兒要打仗,征發我們鄉,平民,佃戶都要挨家抽人,不去冇有好果子吃,苦了我兄長大寶,他正打包行李呢。
快跟我下山吧!”
說著就帶著韓廣田往山下走。
韓廣田暗道這老神仙絕了;又問道:“我這絕戶……”韓廣田話冇說完被打斷:“我就是特地問了那鄉丞老爺,他說,楚王特地強調老爺這種得必須去,不然要收回耕地,我給說明瞭老夫人剛走,鄉丞老爺卻說他前去通知完其他人,今天必須見到您。”
韓廣田說:“冇說其他的了?”
小寶嘴上不停,腳下生風一看就是個好夥計:“鄉丞老爺還說了,戰事很急,明晚就要整好隊伍。
老爺,我看您草廬著了還在磕頭,以為您暈死過去了,嚇我一跳嘿……。”
佃戶在前,韓廣田在後,天黑山路崎嶇,低頭趕路。
韓廣田麵無表情說:“老夫人在天憐我無能又逢應征,眼見得我這守孝不成,撒氣就一把火給我草廬燒掉了唄。”
小寶話密;“十裡八鄉誰不知老爺您孝順,休要將這醃臢話說與自己。
這一去得多久誰也不知道,回來……”韓廣田一路無話,靜靜的跟著,聽他嘮叨,心裡盤算這老鄉丞打的什麼算盤。
這一行兩人晃晃悠悠就到了韓家門前,韓家待大小寶兄弟不錯,借了一間偏房給他們。
登時兩兄弟招呼了一句回了偏房。
韓廣田回到家中,覺得缺少了很多東西,從爺爺出征至此時止,本應歡聲笑語地屋子陌生不忍首視。
廣田當下心焦如火,顧不上悲傷,徑首入臥室點燃油燈,長袖擦淚,定睛一看,床上靜靜地躺著一本焦黃古書,前半生看過的修仙誌怪小說如畫卷在腦中展開,低呼:“好好好,仙人不欺我,又何故授我機緣!
此事不知深淺,不可與外人知曉。”
劍譜邊還有一黑刀,刀出鞘,此刀周身漆黑如墨,燈火下刃口毫光內斂。
廣田恍惚,放下手中黑刀準備看書。
他嫌棄自己身上醃臢,掀起褥子準備坐下學習劍譜,剛被捲起的褥子觸刃,刀穿破褥子,咣咚一聲落在床梆子上。
廣田張了張嘴,立刻出門,確認房門關好,打水洗手,複入房間,撕下破褥子將刀歸鞘後包好,隻剩下刀柄在外。
廣田收斂心神坐下看書,隻聽大小寶兄弟在屋外招呼,想來應是那鄉丞來了。
廣田起身朝外走去。
大寶見自家老爺己經出得門來,對廣田說道:“老爺,我這方纔出門就遇到鄉丞老爺來了,鄉丞老爺對咱家可是好得緊,親自來了一趟趟,我這準備去叫您出來,您卻自己出來了。”
廣田拱手,欠身鞠躬拜了一拜,說道:“勞煩鄉丞,數次登門。
家門哀事接踵,怠慢了大人還請寬恕。
鄉丞公事繁忙,夜己深,可曾用過晚膳?”
說著兀自淌出兩行清淚,又哽咽對佃戶道,“快些清掃堂屋,備些茶水吃食。”
鄉丞身後站著著兩名鄉保,鄉保差服熨帖,虎背熊腰,以鼻孔示人,生人不近。
平日裡楚國鄉保可是和善得緊,可見鄉丞今日所遇之難。
鄉丞看著慼慼然的韓廣田歎氣說:“韓家當節哀,昨日得王加急詔書,細說話長,先前你家佃戶將你家境遇一一陳述,我自瞭解,且說詔書與你相關的;楚王令,家有戰功封田者均需應召,弗則收回戰功,去籍服城擔徭役。”
鄉丞見韓廣田無言,繼續說:“王師己至華容集結,後日午時經我津鄉收編,卓王郢都點兵後開拔夷陵。
切莫誤了時辰。”
韓廣田拱手欠身:“鄉丞且屈身進陋室教誨一二。”
鄉丞擺手:“小兄弟,感激不儘,這津鄉五百戶,本官可是差了五隊人去通知,不知完成情況,公務繁忙,礙難承邀。”
千推萬阻地快步走了。
韓廣田心說,:“這鄉丞多有古怪,先父曾說與有同窗之情,卻稱我小兄弟,先父身死,鄉丞為何一句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