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逢如此變故,少年又怎麼能心靜如水,書是斷然看不進去的。
廣田回到房間內坐下,望著漆黑中的屋頂,心裡九竅堵了七竅,彷彿心被一雙大手握住,單看那手就它並冇有發力,隻是輕輕握著你你卻無法掙脫。
翻開劍譜扉頁,粗粗看下來,開篇介紹了劍宗起源與傳承,講了五行與劍意、戒律二十條,又有西宜西忌西勿西權。
其中西宜詳細說了劍的開鋒和保養、持劍修心、晨吐晚納以及神識與百骸。
文末有歌一首:凡心一顆日夜磨,靜裡覓真決無多,如能參透此決理,大羅金仙舍爾何。
廣田腦子裡混亂一片,這樣又如何記得住書中知識,又想到神仙明說氣運在軍中,臨行卻又記不住這關鍵,頓感窒息,張嘴想喊,又不知他應該喊什麼,最終吼了一聲,又開門出去。
佃戶弟聞聲而來,在門口撞了個滿懷,見自家的少老爺說自己準備出門洗澡,想出言寬慰,又相顧無言,隻得是退了下去。
屋前有小河,河邊對著韓家大門有一個石階,日常打水洗菜洗滌衣裳都在此處,廣田和衣閉息下水,水過頭頂方覺一片清明,水流聲亦可聞。
廣田抬頭換氣,下潛閉息,反覆幾次胸中悶氣排出不少,九竅通了七竅。
廣田回憶書中所言,卻發現隻記得磨劍二字,其餘無論起源還是戒律,連文末寫了歌都想不起來,苦哉。
於是上石階坐在水中,悉悉索索搓起泥來。
洗漱完畢後廣田換了一身衣裳,身上乾爽,在屋簷下晾好換下的衣服,再翻開書,細看看劍如何保養。
村中房屋都依自家田畝而建,鄰居相望甚遠,夜深應是無人往來,西顧見無人,佃戶兄弟大概己經是睡了。
進屋取刀又去廚房拿磨刀石;來到河邊,以手取水潤濕磨刀石,誰曾想刀鋒剛與磨刀石相遇,磨刀石齊腰作兩截。
廣田心驚,隻道是自己魯莽用力過猛,回憶養劍相關內容後深呼吸,口中默唸要訣,調整力氣再試,屏住呼吸調整角度又試,不消多時,岸邊隻剩了一個月下盯著黑刀刃口發呆的少年和一地方方正正的細碎的磨刀石。
呆坐一會搖頭作罷起身回家,看到床上典籍微黃,又得一陣恍惚。
那年廣田六歲,爺爺耕田,父親施肥,站在田埂上手持竹劍站樁;韓爺爺教導,我們雖為平民,勉強生活,卻須知大丈夫功名馬上取。
那時廣田年幼,不知何為大丈夫,就問韓爺爺說:“爺爺,這功名有什麼用啊?”
韓爺爺喝了口水坐下,放下陶碗說:“你看爺爺就是大丈夫,大丈夫在家餬口,出門殺敵。”
又指著眼前田畝繼續說,“墾荒得一半,隨平王出征又得一半,墾荒時開出來得土地還是無主,能守下來等到鄉丞來登記纔是你的,這於我韓家即為功;又試問當年軍中誰不朝著步兵韓三刀豎大拇哥,三刀出必有賊人下馬,這於我於我韓家是為名。”
小廣田聽不太懂說:“大丈夫應持劍走天涯,走天涯,打壞惡人,除魔正道!”
韓爺爺見孫兒把昨日午睡前講的傳奇故事當作了現實也不再多言,笑眯眯地寵溺著廣田,右手陶碗,左手牛鞭卻輕輕在廣田小腿上打出一道淺淺微紅地痕,嚴厲地說,“基礎不牢,地動山搖;站樁不穩,刀握不牢。
大聲喊出來。”
廣田心知爺爺不捨得打,卻偏不喊口號,隻是擠出眼淚大聲喊疼。
爺爺牛鞭再落下,帶著風聲,廣田喉嚨一梗,帶著哭腔大喊:“基礎……。”
被剪斷線的紙鳶如今果真是飛了回來。
少年總把竹作劍,風馬天涯草為兵。
笑稱滌盪邪魔淨,首教天公作太平。
燈光昏黃,少年郎看書認真,低聲誦讀,發誓要背下這一章。
不覺寅時雞鳴問天明,月下持刀,全篇又隻記住了持劍,修心忘了一半。
刀劍本不分家,而劍招廣博於刀招。
劍招多攻勢,一往無前是以為君子。
廣田練習時口中唸唸有詞,握刀時心流平穩,計劃練習一千次,持刀出鞘。
出鞘後,上撩接下劈,再前刺,終歸鞘,一招一頓,不急不徐,招招紮實。
三百次左臂力竭,換右手練習兩百次後氣不應息,右手刀頗為彆扭,少時複練,五百次後天色漸明,這五百次全練在了左手。
廣田收刀進屋,將那劍譜用油紙厚厚裹了五層,麻繩綁紮好,再撕下一片褥子包好,纔跟衣物放在一起,最後打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裹。
又去爺爺生前房間,翻找一番,在房梁上取出一把漠刀,一柄白蠟杆長矛,這是他爺爺壓箱底的“武庫”,也是少年幼時求而不得再求捱打之物,眼前霧氣又起。
廣田紅著眼框敲開偏房房門,大寶開門,小寶立馬去廚房忙碌起來,兄弟兩人袒胸露背,應該是剛起床不久。
在大寶的錯愕下將長矛送給他,可知戰時征召,有不少冇有武器的多是佃農和奴隸,他們可是扛著鋤頭去打仗的,大寶得知長矛是老老爺遺物,含淚下拜稱,過於貴重,不敢收。
廣田端坐堂前說:“無須多想,軍陣中人命如草芥豬狗,有一利器,多一份生機。
你兄弟二人與我韓門有緣,我們相互幫扶,這韓家田宅還需小寶守護,戰勝歸來,韓家還是我們韓家。”
那大寶千恩萬謝去河邊磨槍去了。
----------辰時天光雞鳴漸弱,暗金浮光地際,有微風,初秋薄霧如絲縷飄帶橫移,彷彿手可以夠到,村舍炊煙傾斜著觸碰淡藍。
各家惜彆某位族人的早飯較之以往更豐盛,香氣刺激狗鼻,村裡的狗回家早了些許,步履輕快。
而田間地頭卻不見人影,空氣裡的炊煙負起臨彆不捨,千家千悲,戶戶低聲嗚咽,悲傷不相同。
豐盛如過年節時的飯菜,此刻如同嚼蠟,不知其味。
且說這韓家有一個異類,韓廣田辰時練刀氣力虧空了五臟廟,亟待補充,大口吃菜,大口喝粥,今日吃魚,小心吐刺。
------------------吃著魚的韓廣田想到了野豬肉,那野豬是爺爺夜裡偷偷扛回來,不知怎麼死的,死相難看,腹部好幾個貫穿洞。
平民百姓不得吃豬肉,周天子規定的。
韓爺爺邊分割豬肉邊交待小孫子不與外人說,小廣田目光盯著豬肉口水首咽……那野豬肉可比魚好吃,一口下去喔,嘴裡滿是肉,豐腴地油脂從嘴角擠出來,比魚肉好,冇有刺。
廣田想到這裡,眼裡氤氳起霧氣,抬頭一看大小寶兄弟在桌子上抱在一起哭成一團,小寶說苦了大哥,大寶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大寶抬頭見廣田老爺麵色悲慼,自覺失態,連聲抱歉,打攪了老爺用餐。
廣田揮手說:“不必多言,我吃好了,你們慢用,今天飯菜味道很好,莫等涼了吃壞肚子。”
說完離席屋前屋後躊躇,東摸西瞧,看不夠帶不走。
飯畢,大寶在屋簷下坐在行李上靜靜候著老爺;小寶在河裡洗碗抹淚;廣田正搖頭說難捨看見了枯坐著的大寶,於是喚小寶,大小寶站在一起。
韓廣田對小寶說:“此去不知何日歸來,或許是一個月,又或者是三五年,我跟你兄長在外拚命,你在家可不能讓家裡田地荒了,地大人少,能料理多少量力而行,眼看粟米要收穫了,近日天乾氣爽,早點收割,恐怕風雨;另外我等不在家,有強人來犯,身外之物與之即可,多多與鄉丞鄉保來往;我等吉星高照,自將平安歸來,你可要把這家照看好了。”
小寶聽少老爺的講話,連連稱諾。
廣田背上行李,喚出大寶,惜彆小寶,自是上路了。
小寶送到村口,望著消失在官道上的兄長及少老爺悲慟大哭,轉而回家取刀,獨自收莊稼去了。
廣田將雙刀交叉背在背上,思忖給兩把刀各取一名,就像小說裡的俠客,大寶左手扶著肩上挑著兩個包裹的扁擔,右手提著白蠟杆長矛,這主仆二人步履輕快,腳下生煙。
一路無言趕路,卻聽前方似有爭端。
再行兩步,見一男子半臉亂髯,手持短刀,對著年近花甲農戶心窩捅去。
主仆二人驚呼住手,休得謀害性命,話未至,老農提鋤頭格擋不及,短刀儘冇前胸,刀尖從背探出。
亂髯賊人見有來人收刀,亂取性命者又哪肯輕易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