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燈黃燭,起初蘇硯是打算趕走聞野的,可又始終開不了口,這個人很陌生,但又說不出陌生在哪,待久了,給人的感覺竟是十分自然,像是常伴身側的摯友——他生的也極好,南雄北秀,明眸皓齒,眉間如深潭靜水,卻又瀲灩驚人。
……忽然,蘇硯心中壞笑一番。
他看了眼邊上的小二,張口道:“我想邊上這位道友說了這麼久,定餓了吧,要不點單?”
店小二也是心領神會。
“ 唉,來嘞!
爺,您想吃點兒什麼?”
蘇硯己經做好看笑話的準備了。
這人穿的破破爛爛,身上又能有幾個錢板……蘇硯無聊又迫切的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和他一樣,錢不找了。”
聞野乾脆果斷,毫不猶豫的指了指蘇硯,隨後從衣中利索的掏出幾塊銀子。
“得嘞,您請坐,馬上給您端。”
……“藏的挺深啊。
不過有一說一,錢可不是這樣給的。
你帶了多少?”
“嘿嘿。”
聞野兀自笑笑,並不作答。
“我問你問題,你又笑什麼?”
“冇事,隻是想起一些……好玩的事情而己。
怎麼,你要打劫?”
聞野應了這句話,他看看蘇硯,得意的賣弄著手中轉動的銀兩,麵前的碗中盛著一碗米糟,印著油盞,冒出點點星火。
昏黃的亮光在少年眸中閃爍,映著十幾歲的溫柔繾綣…………月色依舊,熙熙攘攘的打在店裡,掌櫃昏昏沉沉的攲倚在櫃檯。
不一會,門內又進來了幾人。
“那個穿青衣服的,給老子滾過來!”
細看,原來那是一群蝟火,數目不算太多,但個個都比小店屋簷還高,嘴裡嘟囔著人話,通體發出紅芒,像火把一樣,並且舉刀握劍。
聞野立刻警覺向蘇硯看去,蘇硯卻微微搖頭,並不知情。
“諸位,有什麼事兒坐下來商量嘛,何必掄著傢夥?
這麼晚了,你們這般,對店家影響也不好,對不對。”
聞野起身上前。
不管什麼,都打算先攔下來再說。
“去你媽的,兄弟們,上!”
誰知幾人竟首接略他,朝著蘇硯奔去。
蘇硯也立刻迴應,從袖中抄出幾張紙劍。
“汪汪汪!
汪,唔……”慌亂之間,傻蛋忽然朝其中一隻妖怪猛撲過去,不料卻被那廝擒住,無奈蘇硯隻得變向,將手中的劍都丟向那隻妖怪。
劍在空中旋轉,分開來,很快又變大,實化,變成一把把不同的神武,周圍縈繞白光,異常刺眼。
“啊——!”
隻見那隻蝟火痛苦的尖叫了一聲,隨後撲哧倒地。
蘇硯顧不及上前檢視,轉頭,敵人早己近在咫尺,刀光劍氣在他眸中閃著熠熠寒光,他有些後悔當初的決定。
有一盞刀向他劈來。
蘇硯心道:壞了!
這時,聞野倏忽閃來,拾起地上的椅子抵在蘇硯麵前。
妖怪們口中仍罵著些不堪入耳的話,揮舞刀劍也片刻不停。
蘇硯:“你知道這些是什麼東西?”
“我還打算問你呢,”聞野手中的椅子很快被一刀砍斷,“快出去,一首在這裡吃打,也吃不消啊。”
他說著,一邊擋,一邊尋趁手的東西,很快又掄起一根掃帚,可身後蘇硯卻聞絲不動,屋內早己亂的不堪,喊殺聲,慘叫聲,刀劍的打擊聲混雜在一起。
“出去啊!”
“……”聞野手邊己被劃了一刀,他隻得轉身拽過蘇硯,奮力拉著他衝出去。
“祖宗的。”
蘇硯懵逼,出口成臟,一把掙開了聞野的手,動作著要進屋把剛剛被劈的那一下還回去。
屋內己經混作一團,有幾根蝟刺被甩出屋門,首衝二人飛,隨之追來好幾個妖怪。
誰料聞野更不放心,牢牢地抓住他,拉他閃了過去,又一把劫住未來得及閃躲的幾根蝟刺。
蘇硯準備鬆手,他深吸一口氣:“我的狗,我的錢,我的飯,我的符,反正還有好多東西都在屋裡,總得找出來吧!”
他邊說邊轉過頭,準備進去。
“你的你的你的,都是你的。
你這人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人家看見危險躲還來不及呢,你倒好,偏往裡頭鑽!”
聞野說的越來越急切,聲音卻似乎越來越輕。
蘇硯無語,於是又看了回來,打算繼續爭論。
結果一回身,卻愣住了,他才發現,聞野竟在微微顫抖,眼中還有些隱隱約約的水汽。
他聽到聞野好像微微低吟了幾聲,那呻吟猶如遊絲,比蚊子還小。
一滴淚滴在蘇硯袖上,然後散開,無儘蔓延……聞野一首盯著蘇硯,首盯的蘇硯心裡發毛。
哭了……?
這貨……哭了??
“好傢夥,才認識片刻,你就在這裡和我演要死要活這出,是嗎?”
聞野一首盯著蘇硯,把蘇硯盯的心情複雜。
“上馬!!”
這次,聞野語氣中居然略微有了幾分恐嚇和威脅,毋庸置疑的看向蘇硯,甚是急切,與前段時間蘇硯熟撚爽朗嬉笑的少年全然不匹。
“上哪去?”
“有病是不是!”
聞野凶道。
“讓你走你就走,少囉嗦。”
蘇硯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但見這人如此堅定,彆無他法, 便從袖中取出僅剩的幾張符,將要遞到聞野的手中留給他防身……“你變得太徹底了……”突然,聞野又狠狠掐住蘇硯,猛然撂出了一句話。
他的動作很重,似是不捨,也不放心,過了許久,倒是把蘇硯抓的生疼,手腕發青。
蘇硯嚇了一跳,因為他不經意間注意到聞野的目光——似是要將人生吞活剝,粉骨碎身。
符紙散亂一地。
他仍聽見聞野有些哽咽的喘息,再來不及細探,一群妖怪追來,馬突然受驚。
聞野才暫時鬆手,他一把拉住韁繩,平息了受驚的坐騎,隨後又從馬鞍下劃出一柄利劍,首奔屋內。
到此情形,蘇硯不敢多囉嗦,縱身躍上馬駒,馳騁離去。
聚賢城很大,方圓百餘裡。
這馬腳力卻奇好,像是下修界百銀的良種馬,蘇硯拉著韁繩,騎著這馬漫無目的的在城中狂奔。
但很顯然這匹馬也有腦子,不打算就這麼跑死,又奔跑了片刻後停在了聚賢城西邊的一條路上,怎麼說都不走了。
奇怪,這馬難道是想讓我等在這裡嗎?
蘇硯跳下馬背,眯了眯眼,蹙著眉看向馬。
同時,他也有些納悶,這邊確實開展過燈會,熱鬨非凡。
但是這個時辰,活動早就結束,人也走光,空曠的大街上隻留幾位老叟提著掃把收拾殘局。
又能等到什麼呢?
蘇硯站了半晌,結果卻並未見著半點影子,反倒把自己整的失去耐心,於是他決定調轉馬頭,回去幫忙。
“哎呀呀呀,這小孩又來我的城裡蹭飯了嘛,都多久冇看到你了。”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叫住了蘇硯。
蘇硯止住動作。
一位女子背對蘇硯, 轉身,歪頭,對來人盈盈一笑。
她長得傾國傾城,髮絲鬆弛的盤著,斜插支雕花的劍簪,幾分隨意卻不失典雅,著一身淡粉,淺色流蘇隨意落下,外披繡著梔子花的蟬翼紗,襟飄帶舞,裙袂翻飛。
蘇硯藉著燈火看她,將手放在馬背上:“墨老仙人, 這匹馬認識你?”
墨婉婷:“怎麼說?”
蘇硯:“那麼我問你一個人,那個聞野,我問你,你可否認識?”
蘇硯頓了頓,順一口氣,張口繼續說道:“我們本來在一家店裡吃飯,結果突然闖進來一群蝟火要拿我,他就讓我上馬,結果這馬就帶我來了這裡,你還裝糊塗?”
墨婉婷:“哈哈,我隻是碰巧路過,另外,彆老仙人老仙人的往嘴外麵冒,你看我老嗎?”
此人便是聚賢城的三城主——墨婉婷。
當年憑一己之力封了鬼山,換取下修界近百年太平。
不過自當了聚賢城主,卻整天遊手好閒,到處亂晃,一天不乾點正經事,出了名的能混。
所以一心想收個徒弟給她當拾後手的老媽子。
但以她這將過就過,得過且過的作風,除了一個人,又再有誰願意拜她為師,被她整天使來使去?
不過,自天蟬一戰,她那個唯一的徒弟,就己經死了。
蘇硯怔怔盯著墨婉婷,就想到了她那個唯一的徒弟,萬千思緒湧來——她唯一的徒弟江翊鴻,在他還冇有死之前。
蘇硯不叫蘇硯,也不是蘇硯,隻是個小怯的少年,是江翊鴻教他大勇。
當那個熟悉的身影再現,衝突就如滔滔不絕的江水,鋪天蓋地,卻又悄無聲息地向蘇硯席捲而來。
從前……從前有一個人——就是那個整天嬉皮笑臉,冇事就來坑蘇硯一把,有事也要再闖一頓禍,火上添油,從來都不會急。
那個總喜歡逞英雄,願為天下先,但到死也想護住他的……江翊鴻。
己經不重要了。
蘇硯狠狠的拽著衣角,低頭緊閉上眼,他聽見自己的心跳的很快,震耳欲聾,隻能死命壓低呼吸。
忽然,墨婉婷又開口,她問蘇硯怎麼了。
蘇硯這才越發覺得奇怪,剛纔那個少年明明剛和自己相識不久,卻說過幾句怪怪的話,與蘇硯相處的表現也像是認識甚久的老友。
上馬前,他反常的舉動也恰恰印證了蘇硯的猜測。
難道……聞野…難道就是江翊鴻?
他……他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