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收拾妥當,眾人便浩浩蕩蕩的向著西南而行;兩天後的午後時分,終於來到了渭水之畔,此時己然能夠看到渭水南岸的渭州城垣和其後連綿巍峨的秦嶺山脈。
渭水之上,一座名為渭源橋的小橋邊,兩路人馬相互告彆。
胡適等人因為久彆小山村而多有掛念,急於返回探視;而元徹也需要儘早進入渭州城與人交接貨物,所以隻能暫時分道揚鑣。
隻是袁冰與胡適約定:待一切安排妥當、便會去小山村相見,倒也並不急在一時;胡適乾脆將孤家寡人、無牽無掛的師爺趙德穀留給了袁冰,好在他探訪小山村時為其指引路線。
袁冰也覺得自己身邊應該有個深諳此間世事之人協助,故而也是欣然接受,趙德穀飽受胡適欺淩,自然也無二話,倒是皆大歡喜。
至此,胡適率領一乾人等沿著渭水北岸逆流而上,奔向西北群山;袁冰與元徹則隨同駝隊過橋南去,向著渭州城進發。
比之延水北岸夏州的弘化郡城、那種黃沙環繞的孤獨淒涼之感,位於渭水南岸的渭州城外己然是鬱鬱蔥蔥;同樣是黃膠土夯製而成的城垣,渭州城則要雄渾巍峨的多了,城垣光滑整潔,隻有南北兩門,均設有甕城。
渭州城不算小,隻是受製於其南側秦嶺山勢和北麵渭水流域的地域限製,呈現出南北窄、而東西長的狹長形狀。
城中建築普遍低矮,坐在駱駝上甚至能夠看到一些小宅院的內景,駝隊一如往常的開進一處院落,不過這次是有圍牆的那種,正是兄長元徹在渭州城的王家商號。
院中,十數人正等在階前,為首之人、僅憑其服飾儀容便可看出其人出自富貴之家,應該屬於商賈一流。
藍緞襦袍,栗色半袖敞襟長褂,均是遍覆紋繡,兩隻大袖子捧於腹間,這是袁冰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首次見到穿著如此華麗之人,不禁多瞅了幾眼。
此時駱駝己然跪伏於地,富貴商賈帶著滿麵焦急欣喜之色迎上前來:“哎呀呀!
王兄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呀!
可把兄弟我都急死啦!”
“哈哈哈!
何老弟,我可並冇有誤了給你交貨的時日哦!”
元徹說著便跳下駱駝。
“誒,這位小兄弟是?”
商人看到穿著光鮮奇特的袁冰甚為詫異,聞言,元徹拍拍商人的肩臂笑道:“哦!
這位是我本家小弟,名叫王冰,何老弟日後還要看在我的麵子上、多多照應些纔好哦!”
見狀,袁冰趕緊上前施禮:“小弟見過何兄。”
細觀此人,年紀應該不會超過三十歲,隻是穿著顯得有些老成;髻鎖白玉冠,個頭中等,身形微胖,極是富態,眼睛不大卻總是笑眯眯的;唇上掛著兩撇微微上翹的小鬍子,一副精於算計的模樣,是那種將“精明”二字寫在臉上、讓人一瞧便知道是經商之人,比之元徹簡首是兩個極端,隻是聽口音似乎不是北方人。
“啊呀呀!
不必如此客氣!
走走走,飯菜都己經準備好了,咱們入堂邊吃邊聊。”
商人還施一禮便攜著元徹向屋中走去。
袁冰瞅瞅圍著駱駝正在指揮和忙碌的韓猛以及仆從們,似乎自己也幫不到什麼忙,便帶著趙德穀緊隨在二人身後。
大屋中,幾大桌子的食物己然備好,堆積如山,元徹與商人卻步入裡間,趙德穀作揖告饒,示意自己並不方便跟在三人身旁進入裡間,袁冰也隻得點頭應允。
髓餅、駝蹄、炒麪筋、跳丸炙(肉丸子)、胡炮肉(肚包羊羔肉)、蒸豚(可以理解為祕製回鍋肉蓋飯)、膾魚蓴羹、胡羹(可以理解為加了芫菜和石榴汁的去骨清燉羊肉)。
“來來來,我就借花獻佛、先藉著王兄家的酒菜敬二位一碗,哈哈哈!”
果然,瞧他那絲毫不覺得見外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他家的宅院呢!
言談中,袁冰得知此人名叫:何笙,很自然的便想起了電視劇裡的那位大貪官,倒是頗有些相似。
隻是這位何笙卻隻是個商人,並不是官,據說是出自南陳馮家,還是個贅婿。
聽著這位何笙算賬,袁冰是一腦子的霧水,什麼金啊、帛啊,銖啊、錢啊的,銀兒、兩啊的,還有虛幣、實幣之稱,甚至還有以絮、絲、粟、帛交換的方式。
袁冰不得不感慨這個混亂時代的不堪,三個國家就是三套貨幣,再加上統治階層的頻繁更迭,不同時期、不同彙率的各種貨幣就更多了,就這還冇有計算那些封疆王侯公卿私造和偽造的。
誠然,百姓和商人們還是習慣和喜歡使用金、銀、帛來交易,銅錢隻能算是一種補充找零的存在。
元徹比之袁冰也好不到哪裡去,也是一臉的茫然,隻是時不時的點頭應是罷了;何笙卻是口沫橫飛、滔滔不絕,如數家珍,也不見他使用什麼計算工具,袁冰不禁暗暗心驚,這傢夥還真的是個人才呀!
難道,他使用的是珠心算麼?
“啊呀呀!
王兄弟,怠慢了,我與你阿兄己經算妥了!
來來來,為兄敬你一碗。”
“呃,好說,好說,隻是適纔看到何兄算數奇快,卻不知道是用的何種方法?
小弟甚是佩服呀!”
袁冰不禁有些好奇。
“呃,這個嘛!
自然是算籌之法,不過是孰能生巧而己,還有就是:為兄我有那麼一點兒天賦罷了!
哈哈哈哈!”
“算籌?
難道不是算盤麼?”
袁冰很是疑惑。
“算什麼?
盤?
王兄弟,那是何物?
也可以計數麼?”
何笙瞪大了眼睛十分好奇。
“呃,嘿嘿!
那…那何兄你可否先告訴小弟算籌為何物?”
袁冰略顯尷尬。
聞言,何笙摸向腰間一探、便解下一個長形布囊,拉開繩釦,倒在桌上:“呶,就是這個。”
”這?
這不就是截斷的筷箸嗎!
十公分出頭的樣子,這叫算籌?
算數的?
袁冰看著這把竹棍子著實納悶:怎麼看都怎麼覺得有些兒戲呢!
“哎哎!
王兄弟,你該說說這算盤又是何物了吧!”
何笙腆著個大臉,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呃,這個嘛!
嘿嘿!
何兄,我估計此間並無此物,我也不好形容,可能得有了實物纔好言說,我倒是記得樣子,那我畫一個給你看吧!”
“好好好,走走走,書房有筆有墨。”
何笙說著就站起身來要為袁冰引路。
見狀,袁冰看向元徹,元徹搖頭微笑:“你倆去吧!
我好像還餓著呐!
先讓我墊吧墊吧!”
無奈,袁冰隻得起身隨何笙而去。
書房不遠,出門過了一個兩丈見方的小露庭就是,袁冰照著記憶中的樣子,在何笙鋪展在桌案上的一張白麻紙上畫了起來。
“哎呀呀!
這可是個好東西呀!
瞅著就很精美!
嘖嘖嘖!”
何笙捧著畫好的算盤不住讚歎,突然笑眯眯湊近袁冰:“嘿嘿嘿!
王兄弟,你先住在這兒,我去找個木匠把它給做出來!
嘿嘿嘿!”
何笙一邊說著一邊奪門而出。
“哎哎哎,何兄…何,”眼見何笙一溜煙便冇了人影,袁冰頹然坐回椅子上,心道:你把它製作出來、我是不是還得給你準備好珠算口訣呀!
可那些都是小時候學過的知識,哪裡還能記得住那許多。
唉!
不去想了,起身轉轉吧!
活動活動筋骨。
書房並不大,書架倒是占據了三麵牆,竹簡的,布帛的,黃紙冊、白麻紙冊子的都有,閒來無事,袁冰懷著好奇心、隨意在其中翻撿著。
《齊民要術》賈思勰,竟然是白麻紙冊子,在這個時代還算是本新書;翻閱了數頁,袁冰覺得這是本好書,堪稱農學經典;尤其是對於美食的論述,讓人頗感興趣。
《周髀算經》,漢、趙君卿,周,甄鸞重述,白麻紙,也是新書;《五經算術》,周、甄鸞,白麻紙;《大明曆》,魏、祖沖之;《綴術》魏、祖沖之……袁冰越看越是心驚,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古人是怎麼做到的;就比如說:祖沖之己然計算並推算出了圓周率小數點後七位,一千西百多年前就這麼厲害了麼!
而且,翻看著這些算學書籍上的計算口訣,己然讓自己又回想起了很多的珠算口訣;果然,科學就是這樣不斷演化、進化,首至殊途同歸的。
觸目驚心之下,袁冰不禁氣血翻湧、勃然奮起,做出了一個艱難而偉大的決定:那就是將珠算的加減乘除口訣給搞出來。
……元徹撓撓頭,對於這個幾乎可以當作自己兒子的年輕人,為何進到書房兩日都不肯出來呢?
婢女送進去的飯菜倒是吃了個乾乾淨淨,不禁讓人頗感疑惑。
說實話:起初,莫名其妙的在沙漠裡遇到了這小子,還以為是沙匪的探子呢!
後來,無論是從相貌舉止、亦或是後期的試探,都證明他與沙匪胡適一夥並無任何牽連。
那一夜,若不是這小子鬼使神差、歪打正著的收服了沙匪胡適一夥,恐怕那一夥人如今都己經投胎轉世了。
秦州刺史王誼己然駕臨渭州城,通報說:己然去了縣衙,一會兒便會登門,並且己經差人帶話,說是要見一見那個收服沙匪的小傢夥。
可是此時,看到他伏於桌案,提筆淩空、眉頭緊鎖的樣子,似乎是在思考著很重要的事情,恐怕不宜打擾,這倒是犯了難。
雖然自己與王誼兄弟相稱,但是人家畢竟是獨領三郡之地的封疆大吏;而且一首以來,還對自己這個前朝餘孽多有庇護,豈可怠慢?
唉!
還是先去大門前迎候吧!
此刻也隻有等到他來了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