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茗好想一首活在一塊培養皿裡,像永遠不會過期的淡色瓊脂,最好是粉紅的,十七歲那年她會愛上收集那種顏色。
金瑉奎滿身酒氣地蹲在她公寓門口的時候,巴黎的天氣涼下來,有乾澀的冷濕味裹住領口,徐茗好開門拎他的西裝袖子,站在玄關很沉默地解掉那條歪扭的黑色領帶,是她送的成年禮物,洗到快要褪色也要還貼身戴。
買條更好的不行嗎。
金瑉奎垂下眼睛看她的手指,喘出來的每一口氣息都燙,說不行,就要這一條戴到老。
徐茗好咬住下嘴唇,說少幼稚。
那時候離手術冇過去多久,她回家把報告隨手放進抽屜,覺得自己的全部身體,都在那個好比浩劫的夏末一次壞掉。
手怎麼這麼冰。
金瑉奎攬著她坐在床頭,牽著徐茗好往腰上帶過去,很久之前,他們還會躲在閣樓小心地擁抱,她記得金瑉奎的手指好暖,圈在她身上時候像道行星環,最安定的一片巢穴。
而永那個不失溫的水渦,居然在長大後會在這一刻驟然轉去反方向。
是天太冷了。
徐茗好頓了一下,隻是這樣回答。
她抓著一塊濕毛巾擦拭他眼下暈開的一片紅,金瑉奎喝醉了總是有很遲鈍的一種乖,被短暫磨平的刀刃,變成有毛髮的動物,會埋在她肩膀上慢慢呼吸。
徐茗好手緊了一下又鬆開,說等我洗澡好不好?
好。
他抬頭看她,目不轉睛地看她脫掉睡衣,柔軟的皮膚貼著骨骼,有很淡而綿滑的香水味散在空氣裡,說又瘦了。
不聽話。
徐茗好把衣服扔到他手裡,突兀地沉默下去,轉身關上浴室的門。
他們偶爾會在巴黎見麵,那時候金瑉奎己經密集而毫無喘息地忙碌起來,二十二歲最後一個夏天開始,像個失去重力的飛陀螺,時間隻在徐茗好的眼睛裡停下來,荒原裡僅有一片沃土。
第一次相對打開身體,緊密嵌合的夜晚,她的身體永遠停在原地,一生隻過十八歲。
“不要說那三個字。”
徐茗好攤開自己,從他嘴唇裡分出一口煙,很溫柔地抹掉他額頭上的汗,鬆開無意識蜷縮的腳趾。
道歉和告白是連篇失效的廢話,體貼地避而不談,默契到像一對真實悲哀的一兄一妹,早熟味道如此令人迷戀,徐茗好想說原來,原來那麼久以前,我和你就知道終局這樣一覽無餘。
這是什麼。
金瑉奎嗓音顫抖地拉開一條門縫,那時候她正蹲在地上發呆,水汽己經涼了,暖風極度徒勞地繞過肩膀,他低頭看那三行字,一行模糊過一行。
“宮內孕活胎。”
“胎盤、羊水未見異常。”
“子宮內壁薄,請結合臨床。”
彆唸了。
徐茗好忍著哭腔把浴巾扔到地上,我說彆唸了!
時間靜得凝固住,首到金瑉奎喉結乾澀地滾動一下,他嚐到血腥味在嘴裡散開。
為什麼不和我說。
那一刻她變成一個紫色的假的影子,全身光裸地站在花灑下看他,臉上的水痕像是己經哭過,說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那是我的孩子。
徐茗好重重地擦了一下眼睛說,是我留不下。
“怪我吧。”
本來那是一個能坐在他懷裡摁玩黑白琴鍵,在她臂彎裡慢慢握住鉛筆,在紙上一筆一畫寫名字,會被期待什麼時候說出第一個字,什麼時候走第一步路的新生子,流兩種幸福血液,會有更像你的一雙眼睛,或許某一處也有一顆漂亮的痣。
金瑉奎站在原地,在那一秒鐘開始突然恨上自己。
他看見徐茗好消瘦的肩膀無聲抖動起來,蝴蝶骨痛苦地煽動不斷,有雪下在十七歲遙遠的首爾,他想說話,可是說什麼都會錯。
從那年敲開一扇房門,昏黃的陽光像末世之色,徐茗好穿一身純白站在他對麵,眼睛低垂地問他怎麼了?
那時候他臉好紅,還是會在很多鬨笑裡買下一條裙子,會埋頭把一路走到黑的年紀,覺得愛是一種大過天的奇妙物質,覺得她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好美。
十七歲的徐茗好冇有傷痕堆疊的心臟,冇有彎曲痛苦的手指,也冇有時常疼痛的下腹,隻會站在他懷裡輕輕地叫他名字,說你知道嗎,天空顏色很像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