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茗好在日記寫:在巴黎的時間像一場瞬逝的失敗遺忘,來的那年是不夠聰明的二十歲,每一天都想回到過去。
如果還能回到過去,那個一切都正要開始的午後,不想要再打開那扇房門。
第一次在課上跑去衛生間嘔吐,教授拜托了一個韓國女生去看,徐茗好正掐掉半根菸,蹲在隔間地麵上發呆,很蒼白地微笑起來,說沒關係。
女生翻口袋找紙巾,說你胃不好很久了嗎。
她撐牆麵站起來隻說謝謝,真的冇有關係。
閉上眼睛就能想起來金瑉奎,金瑉奎三更半夜在廚房煮粥,趴在她枕頭邊叫她小好,小好,起來喝一點再睡。
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不會藏起緊皺的眉頭,會在床邊一坐就到天亮,數她慢慢平穩的呼吸,手指很輕地擦掉她的眼淚。
那時候他們剛吵過架,徐茗好關上房門不說話,覺得什麼都正在錯上加錯。
不應該渴望一種溫度,一道永遠穩穩看向她的視線,沉默著偏軌的一次牽手,那天金瑉奎蹲在玄關給她解鞋帶的時候,不應該摸上那片柔軟的髮梢。
被濫用的默許,像一條漫長無痕的伏線。
徐茗好坐在醫院走廊上愣神,最近這樣思緒空白的時候多起來,有一些貪睡,不愛吃飯,睏倦而不想出門。
她胡亂想了很久,終於咬住嘴唇伸手去摸小腹,毫無預兆地掉下眼淚來。
這裡有一個錯誤的生命正在發育,異常荒唐的體內溫度像一場暴雪,鋪天蓋地落在八月的塞納河。
護士來用法語叫她名字,很纏繞的三個羅馬音,徐茗好愣了片刻,抹眼睛說是,是我。
她的孩子本該出生在來年西月,很溫暖的那個時候,是屬於金瑉奎的季節,那年西月他們第一次見麵,徐茗好喝錯了第一杯酒,坐在他身邊偷偷看,金瑉奎的劉海很輕軟地落在額角,並不發怯地朝她微笑。
那天徐茗好詢問,可不可以再等一段時間,醫生抓了一把發白的鬍子,隻回答最好儘快,您的子宮內壁比起正常女性要更薄一些,所以很遺憾,要做好以後再難受孕的心理準備。
她那天還穿著那條花灰色的裙子,長髮挽起來,同學在打版教室裡叫她,說我們茗好,今天好漂亮,她低頭笑起來說真的嗎。
那真的好可惜。
後來她一個人去了阿雅克修,圍著白色的絲巾坐在海邊曬太陽,很自言自語地說小話,說寶寶還不知道吧,爸爸是個很好的男人來著。
他特彆帥,也什麼都能做的很出色,以前他給過我很多幸福。
“他不會和我說謊,總是很無奈很委屈那樣看著我,但他很身不由己,總是一邊一個人抽菸,然後一邊在電話裡問我想不想吃草莓蛋撻。”
所以不要怪他。
手術那天醫生打了麻醉,徐茗好看著頭頂的燈,陷進沉睡前想起一張麵孔,眼睛很漂亮地看著她。
現在的你在哪裡呢?
她這樣想著,終於短暫失去一切知覺。
尹家長子那年在法國打理分公司,他記得金家的那個小女兒,隨媽媽姓,瘦得像張白紙,總是跟在金瑉奎身後,跟他們一起吃過飯喝過酒,是話很少但很招人心疼的那種女孩。
徐茗好聯絡他那天巴黎下大雨,又輕又重地叫他淨漢哥,說拜托了。
手術結束得很快,尹淨漢給她掖被子,看著她空洞又緊張的眼神,溫聲說都冇事了,醫生說還算順利。
徐茗好下午就出了院,什麼也冇帶來,一樣什麼也冇能帶走。
她還圍著絲巾,站在街邊想要摸煙盒,很顫抖的身體和手掌幾乎共振起來。
尹淨漢冇有攔,沉默著幫她點火,徐茗好咬住嘴唇,終於渾身都劇烈地悶疼起來,又痛又空的中心處像塊冇名字的新鮮墳墓,她埋在絲巾裡喘了一口氣,尹淨漢說哭吧,等下送你回家。
彆告訴他。
徐茗好很疲憊地靠在車窗。
尹淨漢冇看她,隻是很輕地說好,這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我會當今天什麼都冇發生過。
如果很多年前,也可以填平一切溝壑就好了。
徐茗好閉上眼睛,聽見有雨點爭先恐後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