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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朵雲

雪茫茫的冬天,陽光像是冰箱裡的燈,起到的作用可能也僅僅隻是照明。

昨晚上薩伊罕布拉克又下了一場大雪,淺色的大地無邊無際,卻反射帶來了新的光亮。

巴太終於昏沉地從自己被窩中逐漸清醒。

昨天在大家熱情如火的討論中,莫合比提這捲風為了迎接巴太的迴歸,幾乎要掃清了小賣部酒的庫存,巴太也不甘示弱,非常熱情地迴應著,大家都喝成了一片,當然這兩個人熱烈情緒的來源是完完全全背道而馳的。

在阿要叔那聲“誰都不要攔著我,今天的酒全部都掛我的賬上,我這個女婿好的很好的很。”

而麵部竟然有些柔和的蘇力坦默默卻堅持地把錢塞給了張鳳俠後,這場新年歡迎會才終於結束。

最後,阿要叔和莫合比提在庫蘭溫柔但是細聽下卻又有一絲咬牙切齒的再三勸說中,相互搭著肩回家去了,而泥濘的巴太則被蘇力坦麵無表情地提著帶走。

要說巴太完全醉了其實也不儘然,天曉得他是多努力才控製住了自己心中快要破殼而出,忍不住想要攀爬到小賣部房頂上大聲喊著文秀名字的小人兒,隻給文秀留下了小馬駒般濕漉漉的眼神。

巴太起床後,正在喝帶胡椒的茶水,蘇力坦剛剛鏟完雪,喂完牛羊走了進來,整個人冒騰著熱氣,他拒絕了巴太遞來的茶,看不出情緒地問,“馬場那邊你打算怎麼辦的?”

巴太垂著眼睛,“夏天還是會協助馬場培育馬,我還是想回來一起放牧。”

“我這麼多年都是這樣過來了,冇有你也可以。”

蘇力坦還是那個不善言辭的他。

巴太卻搖搖頭,他感受過城市的圍城,才更懂得放牧的自在。

沉澱下來的這段時間,巴太仔細想清楚了,這不僅是父親喜歡的生活,儘管新舊變換,卻也更是自己喜歡的。

“我考慮好了。”

“歡迎回來,巴太。”

蘇力坦張開雙臂,他的心情隻能通過重重的擁抱來表達,然後拿出了厚厚一疊寄款單和紙幣。

“這是小賣部那個漢族丫頭每年寄來的,我說過很多次了,這個我們不能要,你去還給她吧。”

巴太看著遞到自己手裡實際不重的物體,心裡確是沉甸甸的。

他接了下來卻又有些躊躇,這是文秀的歉意,或許是不是還會有些情意呢?

皚皚的大雪封住了小賣部的路,整個世界的潔白透著熒熒藍色,文秀帶著遮住耳朵的羊毛帽鏟著雪,她其實不需要出門,往年這時候,她心血來潮也會乾起剷雪的活,往往挖到半途就懶地往雪裡一癱,但是今年不一樣,她極度渴望在自己家門前有一條整潔的道路能夠迎來送往。

拿起雪鏟還不到三分鐘,文秀就被張鳳俠喊住,“李文秀,大年初一不能乾活的啊,快點停下來。”

活嘛,放在那裡說不定也就被消化掉了。

於是,今天的剷雪大業又中道崩殂。

昨晚,巴太回來了,他們隻說了半句話就被打斷,文秀多想和他隨便聊一聊這些年的近況。

當時馬場大哥在巴太要回來時第一時間給她打了電話,但是她和張鳳俠通完電話後決定把癒合交給時間,去等巴太內心的牧場重新豐沛起來。

昨天把他說完不走之後大家就興奮不己,整個場麵都沸騰著,文秀隻記得最後巴太眼神繾綣著,好像想要說什麼,卻又低垂下來,用長長的睫毛擋住了。

李文秀一個人坐在小賣部的玻璃櫃檯邊,摩挲著之前受傷的胳膊,一到雨雪天之前骨裂的地方還是會隱隱地作痛。

這時,一隻沾滿了雪粒的靴子跨了進來。

是巴太,她趕緊站了起來。

巴太看到文秀如此緊張,反而鬆弛了一點,“文秀,這個,你拿著。”

然後從外套裡掏出一疊單子和一個信封遞給文秀。

文秀一看就明白了,“我不能收,這是為了,為了踏雪。”

停頓的那聲,文秀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莫名哽嚥了一下,心裡湧起了萬般委屈。

巴太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和文秀之間好像有一層看不清的油漬,任何語言都有些乏力,這些年一首在靠時間來洗滌,“文秀,你拿上鐵絲和鉗子。”

文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低頭去找到了一顆蘋果攥在手裡,然後裹上了自己鴨蛋青色的棉服,就跟了出去。

巴太回頭看了看她,很自然的把帽子放在了文秀的頭上,並幫她把棉服拉到一半的拉鍊提到頂,再把帽子兩邊的繫帶綁好,蓋住了文秀的下巴,順手把工具拿到了自己的手上。

由於半道崩殂的剷雪大業,巴太和她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巴太走在前麵留下了大大的痕跡,文秀為了省力,便每一步都踩在他的腳印裡,但是間隔又太遠,每一步都在考驗著文秀的彈跳力,她隻能專注地丈量著距離。

巴太聽著身後的動靜,低頭彎了彎嘴角,但是步子卻變小了很多。

文秀還在感歎於自己熟能生巧,走起來輕鬆多了的時候,他們到了那棵大樹下。

巴太熟練地拂去了樹枝上的積雪,毫不用力就攀上了樹,加固著踏雪的頭顱。

而文秀把那顆蘋果放在覆蓋在樹根的雪中,並用手指圍繞著蘋果畫著線條。

這時巴太一躍而下,險些破壞了文秀剛剛畫好的不規則圓圈。

文秀趕忙用手推開他,保護著自己的成果並用手指在圈裡虔誠地一筆一劃寫著踏雪的名字。

“這是在乾嘛呢?”

巴太看著文秀,完全不知道她這是在做什麼。

“意思是這是踏雪的蘋果,其他的小馬不能搶。”

文秀很認真地回覆,卻也冇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文秀,你看,這就足夠了。

踏雪它會明白的呢。”

巴太這一句讓文秀三年的心裡建設轟然倒塌,她的睫毛上凝了霜。

“是我做的不夠好,去青島前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怕一和你說話你就疼。”

巴太指了指心臟的位置,看到文秀紅紅的眼睛,他冇忍住鼓起勇氣還是拽起了被雪凍紅的手指,低著頭看著文秀,眼神裡還是昨晚的濕度,“踏雪不會怪我們的。”

文秀冇有抗拒,巴太的手真暖和,巴太的眼睛亮晶晶。

“所以,你快把這個收下。”

另一隻手把剛剛要還的物件一瞬間就被塞進了文秀大大的口袋裡。

巴太的目的很明確,巴太的嘴巴可以縫上了。

這是劃清界限的意思嗎?

文秀剛剛要沸騰滾燙的心又一把被巴太推進了寒冬的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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