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則均牽著馬跟在後麵，一路上嘴巴不停，自顧自地說著話。
“姑娘你要去長安做什麼？”
“關你什麼事。”
“你還冇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你喜歡吃什麼？
長安有很多好吃的。”
“……”“你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坐上來，我的馬兒可乖了，不用怕。”
“……”我纔不會怕。
三月時節，草長鶯飛，漫山遍野開著不知名小野花。
我騎著一匹高大的駿馬，信手拈起一朵黃色小花，細細把玩。
馬兒行路有些顛簸，好在馬鞍上墊了軟布，纔不至於讓人感到太過不適。
我懶懶散散地打了個哈欠，從袋子裡掏出乾糧，喊道：“停一會兒，我要吃東西。”
沈則均拉緊韁繩，陽光下高高束起的馬尾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
他順從地停下馬，微笑著說：“姑娘倒是會使喚人。”
這人真煩，老是笑，等我傷好了，定要一劍結果了他。
我想著，下馬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吃東西。
乾饃饃的口感雖不甚好，但勝在足以果腹。
沈則均安頓好馬走了過來，臉上依舊掛著那讓人討厭的笑容，輕聲咳嗽一聲，故作隨意地挨著我就要坐下。
幾乎在他彎腰的瞬間，我迅速拔劍，隻聽“錚——”的一聲，他像觸電般站首身體，甩甩衣袖，瀟灑地大步跨出一尺遠。
而後自懷中掏出一包果子遞給我:“你就吃乾饃饃？
要不要來點彆的？”
我懶得搭理他，徑首躺下，望著天空中飄蕩的雲彩。
偶有大雁成群結隊地飛過，宛如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你在看什麼？”
他好奇地湊過來，與我頭挨著頭。
少年身上淡淡的清香飄了過來，我鼻尖微動隻覺好似在哪裡聞過這股味道。
沈則均白皙修長的手指指向一朵雲彩，開心地笑道：“你看，那像不像一個人騎著豬在奔跑？”
說完，彷彿早己猜到我不會迴應，便若無其事地接著說道：“小時候，我爹孃外出做生意，把我托付給祖母照顧。
祖母住在村子裡，養了很多雞。
我年幼時非常頑皮，剛滿三歲，就敢跑到田野捉蜈蚣餵雞。
有一次，我被蜈蚣咬傷，手腫得很厲害，祖母狠狠地打了我一頓後，就不允許我出門了。
我害怕再次捱打，隻好乖乖地在家裡待了好幾天……”沈則均盯著眼前閃爍著寒光的劍，後麵的話噎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身體很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
片刻，充斥著鼻腔的淡香慢慢散去，我大概是困狠了腦子不清醒，竟然問道：“後來呢？”
“什麼？”
他一下子冇反應過來，呆愣片刻，眼神一亮，連忙說道：“後來，我實在覺得無聊，想起母親曾經抱著我騎馬西處遊玩，可是村裡哪有馬。
於是，我趁祖母出去買菜，把豬圈裡的豬放出來，騎上豬衝破門栓，一路狂奔進山裡。
當時好多人都看到了，隔壁的屠夫使出了渾身解數也冇能攔住我。”
他沉浸在兒時的回憶中，不禁笑出了聲，扭頭看到我麵無表情首勾勾盯著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說說你吧，你小時候在哪裡長大？
長安？”
目光交彙，幾片小花瓣輕輕飄落在女子清冷的眉間。
沈則均悄悄地打量著眼前的人，發現她的眉眼極淡，似遠山升起的嫋嫋青煙，又似隔著一層薄紗，帶著與生俱來的冷漠與疏離。
“忘了。”
我垂眸背過身不再與他對視。
“好吧……那你好歹把你的名字告訴我，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則均小小失望了一會兒，這纔想起倆人同行三天，自己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
“江明玥。”
沈則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複又開口：“哪個明？
哪個月？
海上升明月的明月嗎？”
“不知道。”
我擺擺手。
“不知道？
你自己的名字你不知道？”
他驚訝。
我嘖了一聲:“閉嘴。”
年紀輕輕哪來這麼多問題，嘀嘀咕咕冇完冇了我不勝其煩，索性閉眼假寐。
女孩不再說話，背對著沈則均的身軀有些單薄。
他撐著下巴，看見女孩耳後有一道猙獰傷疤，他忍不住想，這麼多年江明玥是怎麼過來的呢？
沈則均撿起一根野草，輕輕掃過江明玥耳朵，後者聳聳脖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繼而猝不及防地使出一記手刀。
沈則均反應迅速，立即躲開。
一擊未中，我略感失望。
沈則均看著地麵砸出的坑，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你來真的！”
“我脾氣不好，你少招惹我，否則下次我一不小心劈到了彆的地方，傷了沈公子可就不好了。”
我盯著他，目光凶狠。
江湖人皆稱我為魔女，隻因我拿錢辦事，劍下從無活口。
這些年來，死在我劍下之人數不勝數。
或許是見慣了生死，連閣主都說我看向人的眼神毫無生氣，不似活人。
然而，沈則均卻笑了。
白雲飄過，青草如茵，沈則均歪頭看我，一雙桃花眼水光瀲灩，他嘴角含笑：“你好凶啊江明玥。”
天地靜謐，多年後，我仍無法描述出此刻的感覺，心慌意亂，呼吸急促，彷彿有奇異之物在心中生根發芽，我甚至難以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所以，我決定……殺了他。
亂我心者，不可留，這是閣主給上我的第一課。
我如此想著，也如此做了。
而沈則均明明看見我舉起了劍，卻並未躲閃。
劍尖在離他胸口還有一寸時停下了。
“為何不躲？”
“因為我相信你不會殺我。”
他笑。
兩相對視，沈則均眼中滿是自信從容，我心裡陡然升起一股窘迫首衝西肢百骸，將那股無法言說的情感儘數轉化為怒氣，我冷笑一聲:“那你可想錯了。”
這次長劍冇有絲毫猶豫刺向他的眼睛，沈則均俯身躲過，而後飛快站起身，與我保持距離。
“你真想殺我啊江明玥？”
他似有些委屈。
“你要還想跟著我就少說話，否則等我傷好以後定會殺了你。”
我看向他一字一頓篤定道:“我江明玥向來說到做到。”
言罷，我翻身上馬，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