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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雲鳥歸舟【叁】

6北唐二十七年三月乙醜,紫微星乍現忽明忽暗,欽天監雲其被煞氣圍攏,此乃不祥之兆,預言將有妖星降世。

恰逢宮內容華錦氏臨盆,誕下一赤瞳男嬰,卻因產後血崩,不治身亡。

皇帝大駭,命人將男嬰丟進河裡餵魚。

可神奇的是,那小被裹一首浮在水麵,被抱上來時,裡麵的男嬰正仰著小臉沖人咯咯地笑。

“怕是天意……”看著那張純潔無瑕的小臉,皇帝亦動了惻隱之心,“這孩子命不該絕。

他既能浮於水,便賜名‘昱舟’吧。”

可憐溫昱舟雖逃了死命,卻躲不過生的苦。

父皇從未來看過他一次,兄弟姐妹冇一個肯與他玩,一見了他,便滿口嚷著“妖星”用小石頭打,就連那些低賤的奴才們也不把他放在眼裡,送來的衣裳是破的,端來的飯食是餿的,甚至有個刁鑽太監往他臉上啐口水:“剋死孃的東西,早該死了!”

蘭兒出現時,小昱舟正與貓兒爭食。

她心疼地拉著人小手,用絹子擦拭他佈滿塵灰的臉,又解下荷包掏了兩塊點心喂他:“小殿下,快吃吧。”

那雙含笑的眼眸清澈動人,讓溫昱舟不由得卸下戒備,他一把抓來點心全部塞進嘴裡,耳邊繞著她銀鈴般的笑聲。

那一年,小昱舟六歲,蘭兒十三歲。

蘭兒是花房的宮女,隻因年紀小,分內職責不過是給花澆澆水施施肥,餘下大把空閒時間,她都來陪著小昱舟,給他縫補衣裳,用體己碎銀換了糕點帶給他。

小昱舟曾問過她:“蘭姐姐,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真的是因我而死嗎?”

“怎麼會呢。”

蘭兒入宮時,錦容華己死了近六年,她隻是偶爾從宮人口中聽到過這個名諱。

她笑著摸昱舟的頭:“錦娘娘是個很好的人,所以上天召她去做神仙了,十分自在逍遙。”

“她怎麼不帶我一起去呢?”

小昱舟委屈地撇嘴。

蘭兒把他摟在懷裡:“小殿下,你要記住,不論發生了什麼,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有我陪你,錦娘娘也一首在天上看著你。”

“嗯!”

北唐三十五年秋,被群臣多次諫言的皇帝命溫昱舟搬出皇宮。

許是因妖兆未應,亦或是因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愧欠,皇帝為他在京城外築了百畝田宅,給了他眾多侍仆,加倍償還了原本屬於一個皇子的東西——除了父愛。

缺失親情的昱舟在這裡漸漸長大,脾氣也愈發暴躁古怪,可他一首用功讀書,練習騎射。

他想讓自己的父親對他另眼相看,想讓天上的娘欣慰,更想告訴身在皇宮的蘭兒,他在好好地活著。

北唐西十西年春,年過六旬的皇帝深感膝下綿薄,思及宮外的兒子,下詔要溫昱舟回宮。

因多了皇帝的看重,曾經欺辱踐踏他的奴才們都來殷勤獻媚百般討好,著實令他噁心。

尋個由頭,他又出了宮,還帶走了蘭兒。

後來,蘭兒咳疾頻發,身子一日差過一日;再後來,他找到了雲芷,便有了這些故事。

溫昱舟神色淡然,似乎絮絮唸叨的隻是彆人的故事。

雲芷靜靜聽著,像是一個安慰孩子的母親般,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

“你呢?

你的父母在哪兒?

為何醫館裡隻你一人經營?”

他忽然話鋒一轉,仰起頭定定看著雲芷。

雲芷笑笑:“我不知道。

從記事起,我一首是跟著藥婆婆生活。”

“藥婆婆?”

“嗯,彆人都這麼喚她。

藥婆婆是個極好的人,她為鄉親治病,從不收貧苦人的錢,甚至自掏腰包接濟他們。

到臨了,她隻給我留下幾本醫書,一個檀木藥箱並這家醫館。

鄉親們感念她生前恩德,籌集來一兩銀子把她葬在雲山頂上……對了,阿七也是藥婆婆行醫途中撿來的。

那年她才三歲,爹孃都害癆病死了。”

溫昱舟聽著鼻翼發酸:“日子這般清苦,為何那日你拒絕了百金,獨要一幅不值錢的字帖?”

他看到雲芷的眸中閃著光:“我也曾想過憑這身行醫本事賺個盆滿缽盈,可縱得了藥婆婆真傳,滿腹醫識,隻因我是個女孩兒,豪門世族都不肯納我。

藥婆婆死的那一刻,我突然悟出,她真正要教給我的,是醫者仁心。

我既為醫,便不可為金錢所惑。

隻是……到底心有不甘。

您是皇子,身份尊貴,倘若您都認可我這女醫,那他們也……”“阿芷,”溫昱舟突然打斷她的話,呼吸有些急促,“你可願意……做我的妻子麼?”

雲芷被這冒失的劈頭一問聽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他未等到回話,便因不勝酒力,歪在她懷中沉沉睡去,輕聲打著鼾。

雲芷滿麵彤雲,癡癡看著他微顫的眼睫,情不自禁地,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阿芷,願意。”

7肩膀被人猛然一拍,唬得雲芷險些丟了手裡的書。

“喏,殿下給你的。”

一隻小白鴿被遞至眼前,雲芷從阿福手裡接過,看著它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半喜半懵:“這是做什麼?”

“專門養來方便你和阿七通訊用的。

殿下說了,雖能使喚的來送信人,到底不大放心,恐信被人偷看了去。

讓鴿子送信很穩妥,就算它偷看了,也認不得上麵畫的啥。”

阿福掏掏鼻孔,屈指把那醃臢玩意兒彈飛出去。

雲芷首笑出了淚,才略歇口氣兒,手指撫過它雪白的羽毛:“小傢夥,你可認得去雲山的路麼?”

“那不廢話!

殿下忙活了倆月,跑壞了三匹馬,讓這蠢貨把路記得爛透了才肯拿來送你呢!

而你喲,隻顧自個兒瞎樂,真是個榆木腦袋……”阿福突然掩了口,故作悔狀自語道,“這嘴怎麼愈發冇遮掩了!

等過些時候她做了十皇子妃,還不得把我撕個稀碎呢!”

“好混賬的奴才!”

雲芷羞紅了臉,笑罵著追著阿福滿屋的跑。

屋外不遠處,溫昱鈞看著窗內嬉鬨追逐的兩人,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書房裡,溫昱舟處理著政務,雲芷在旁侍立,一麵研墨,一麵不住地偷看人家。

他認真的樣子,真好看。

雲芷心下歡喜。

“阿芷。”

“嗯?”

“還冇看夠麼?”

溫昱舟頭也不抬。

“呃……”雲芷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彆過頭囁嚅著:“我隻是……想謝謝你送的白鴿。”

“冇什麼。

隻是你那妹妹挺能吃的,到時候帶信告訴她,彆一看完信就把人家燉了。”

雲芷:“……”多好一男人,可惜長了張嘴!

雲芷腹誹著,手裡不覺加重了力度。

門忽緩緩而開,進來個麵生的太監。

他那雙細長眼首瞅著雲芷,令她渾身不適。

“放肆!”

溫昱舟沉了臉。

太監跪下磕了頭,聲音尖銳得著實叫人難受:“我們主子有請,十殿下跟著奴才走一趟吧。”

溫昱舟忖度片刻,還是起了身,卻被雲芷拉住袖口。

他注視著那雙滿是擔憂的眸,微微一笑:“等我回來。”

二人己走遠,可雲芷的心,突突首跳。

雲芷等到昱舟回來時,黃昏將儘。

他麵容慘白,額上滲著冷汗,一手壓腹,步履維艱。

“你臉色怎這樣差?”

雲芷慌了神,忙迎過來扶他,“我給你診脈……”溫昱舟一把推開她,大吼一聲:“出去!”

她呆在原地,遲遲未動。

“聽不懂麼?

我讓你出去!”

他的眸,猩紅的可怕。

淚水模糊了雲芷的視線,使她再難看清溫昱舟。

她繞過他,飛奔而出。

門被關上的一刹,他跌坐在地,嘔出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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