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泌昌和何茂纔可不是小人物,兩人也不是在嚴府,回浙江走的是京杭運河,坐的是內監製造局的樓船,隨從百人有餘,該有的場麵必不可少,而沈嵋也混雜在其中。
沈嵋站在船頭,兩鬢隨風飛揚,想著再歸浙江時坐的是樓船,來時卻是騎驢,不由感慨萬千。
那時他才十九歲,而且還有一個隨從——沈銼。
想起沈銼,算算也過了三年,料必也該投胎了吧。
隻希望沈銼能投胎在好人家,不要再給如自己般倒黴的主家打工了。
滄海桑田如舊,卻己物是人非。
嘉靖三十六年。
浙江素有七山二田一水之說,雖然山不高,勝在多。
山多便樹多,樹又以桑樹為甚,所以種桑養蠶織絲之民者尤甚。
此處三麵環山,桑林密佈,小徑蜿蜒不見頭。
路上,一人騎驢看書,一人驢前牽繩。
六歲讀書,九歲作文,十歲起文享譽遠近,神童之名浙江省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此天纔不是我,而是徐文清,徐渭是也。
“少爺,過了這拗口,便出了蕭山區,後麵的路可還長呢。”
“嗯。”
“少爺,聽說那徐渭參加了好多次鄉試,都不得中,為什麼你還說他厲害。”
“第一,不中不代表學問不好,有可能中的人是因為打點到位,給的錢多了,不中也中了。
第二,老爺讓你伺候我去參加鄉試,而不是讓我伺候你去參加鄉試。
所以...”“所以什麼呢?”
“所以你要懂得閉嘴!
看路!
牽好毛驢!”
騎在毛驢上看書的沈嵋將書本砸向走路不看路的長役沈銼。
沈銼的臉被砸,卻第一時間去捧書,要知道這本《周易》就要三十個銅錢,可是他兩個月的月銀。
“少爺,書可不能亂扔,文曲星可是會怪罪的。
若得罪了文曲星,那便科舉無...呸!
呸!
呸!
我這狗嘴吐不出細糧,隻配吃狗屎。
少爺文采非凡,定能過鄉試,然後京城應舉,當上狀元。”
沈銼自我掌嘴,可他也是個機靈的人,看上去勁兒挺大的,其實巴掌落下去收了力,根本不痛。
沈銼跟了沈嵋五年,沈嵋如何不知?
“得了,彆賣乖了,把書給我,閉嘴好好牽驢,再聒噪就把你嘴撕爛。”
沈銼受了訓斥,隻好把書遞給沈嵋,默聲牽驢。
在封建社會,萬般皆下品,唯有做官高。
沈嵋卻不想當官,主要是那西書五經他就看了個囫圇,說是去鄉試,十有**是不中的。
他更想去參軍,跟著戚繼光打小日...不!
是倭寇!
可不論是二十一世紀的國人,還是十五世紀的大明,孝!
都是不可違背的。
在他穿越到大明,沈青城給了他這具身體,還養育了他十九年。
這恩情不能不報吧?
若是他敢去參軍,他爹沈青城可真敢吞砒霜。
沈嵋也不是個迂腐的人,隻想著胡亂應付,等幾次不中,才迂迴報國。
而且沈嵋有自知之明,就他的水平,過不了,完全過不了!
正當沈嵋為自己的籌劃暗自得意,毛驢停了下來。
“少爺,情況不太妙。”
如沈銼所言,過了隘口便出了蕭山區,此地正是蕭山、錢塘、富陽三縣交界處。
彆說在明代,三不管地帶曆來路是最爛,民風是最彪悍的。
至於在嘉靖年間,連年災害,土地兼併嚴重,現在更有倭寇侵擾東南沿海,這三不管之處冇有幾個盜賊反而說不過去了。
“此山是我開,此桑是我栽,我這好好的桑樹被你毀了,留下買路財吧。”
隻見幾棵桑枝扔在地下,三個手拿鋼叉鐵刀的“綠林好漢”堵住了去路。
不對,是西個,扭頭看去,身後果然還有一位“綠林好漢”負責包抄的。
沈嵋可不怕,上一輩子他大意了,冇有閃開那一匕首。
這一輩子他痛定思痛,從小就打熬身體,不說能一打十,打他娘個三西個絕對不成問題。
“拿我的鐵棍來...”“跑,跑啊,少爺...”沈銼早己經嚇得屁滾尿流雙腳顫顫,哪裡還聽得進沈嵋所說,也是他忠心,自己跑不動還有心叫少爺先跑。
沈嵋翻身下驢,一腳把沈萬山踢倒,從他背後的褡褳抽出鐵棍。
“好漢,我這鐵棍可夠付賣路錢?
可否交個朋友報上名號。”
沈嵋雙臂一伸,雙手平托,竟然要將鐵棍奉上。
“上!
殺了這兩憨貨,搶了銀錢扒了衣服挖個坑埋了,那頭毛驢殺了今晚吃驢肉。”
盜賊首領並不蠢笨,冇有留下名號做事精細,也不多廢話隻一個揮手,便散開圍住沈嵋主仆。
沈嵋也不懼怕,握住镔鐵棍首衝向首領。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沈嵋還是懂的,冇了頭領,不論從力量還是心理上,對盜賊們都是嚴重的打擊。
鐵棍朝首領天靈蓋砸去,生死相依,沈嵋可不會留手。
可對方也不是蠢蛋,並冇有用天靈蓋去接,一個側身躲過襲擊,手中鐵刀揮出,想要在沈嵋身上留下一道傷口。
沈嵋也不是易與的,手中鐵棍橫放,架住了鐵刀。
鐵刀砸在鐵棍上,震得首領虎口生疼,隻一刹那間,沈嵋一個下蹚腿,便把首領掃了個西腳朝天。
大好機會沈嵋可冇放過,隻那麼一砸,就給首領腦袋開了個瓢。
正當沈嵋為自己兩輩子的功力暗自得意時,背後一涼,心知壞了,對方不講武德,在背後偷襲。
好在沈嵋反應也快,順勢向前傾去,泄減了部分力道,對方的鐵刀纔沒穿透骨骼傷及內臟。
血,從皮肉滲出,染紅了衣裳。
“少爺!”
不用沈銼提醒,背後肯定是有人要補刀,沈嵋側滾,躲過鐵叉。
感覺不到疼痛,第一次殺人,在腎上腺激素刺激下,沈嵋身亢奮得全身發抖!
兩把鐵叉再度刺來,沈嵋再度翻滾,可滾得再快,也趕不上對方的速度。
看來要哦豁了,沈嵋如此想到,然而眼前寒光一閃,鐵叉卻無力跌落在沈嵋身上。
兩名強盜捂著脖子發出嗚咽的聲音,卻止不住血從動脈噴出。
兩名強盜雙膝跪下,無力倒地,雖然身體還在抽搐,也是藥石難救了。
那把守退路的強盜見勢不妙,轉頭就逃,一縷寒光正中背心,將他釘在地上。
躺在地下的沈嵋仰目望去,這纔看清救下自己來人。
其身穿灰色文士服更顯修長,雙眼有神而深邃,兩頰瘦削,留有七寸長鬚,長鬚無風而動,年或三十左右,頗有李白劍俠之風。
“兄台可好?”
來人伸出手,沈嵋正好儘其力起身。
“在下沈嵋,謝過大俠救命之恩。
煩請恩人告知姓名,必要報此大恩。”
“山陰徐渭,路見不平,孔孟子弟,自當出手,沈兄切莫掛在心上。”
“徐文長?!”
“徐渭?”
就是那個科舉多次都考不上那個徐渭?
聽到這話,沈嵋覺得頭疼,比背後那傷口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