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裡地麵和灰白的牆麵的夾縫中長著幾朵小太陽花,艱難,痛苦,卻苦中作樂,陽光是它的救贖,陽光是它的精神支柱。
顧柒拿出一把老舊的鑰匙,輕輕插入鎖孔,轉了幾圈,生鏽的鐵門開了。
她輕輕推開門,裡邊似乎是多年累積的荒蕪,卻被人打掃得乾淨整潔。
兩層樓,一個破舊的小院,顯得有些破碎的傷感,卻也有久遠的複古感。
“坐吧。”
顧柒把陸棠帶進屋內。
屋內冇那麼明亮寬敞,有些昏暗。
老式的燈泡亮起,橙黃的亮光一圈圈散落開。
“要留下來吃飯嗎?”
顧柒擠出了一點微笑,很僵硬。
“可以啊。”
陸棠很爽快地答應了,昏橙色的光映在他溫柔的臉上,很溫暖,很治癒。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顧柒一邊拿起一袋放地上白菜,走進廚房。
“沒關係,我又不是什麼大少爺,什麼都能吃。”
“我隻會做白菜,和番茄。”
顧柒有些沉默,畢竟她做的並不好吃。
不是白菜鹽放多了,就是番茄糖放少了。
“我幫你。”
陸棠洋溢著笑容,大膽走進廚房,拿著閃亮的大刀,亮得反光,開始猛烈地切白菜。
顧柒眼睛都瞪大了,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大哥,你還是彆了。”
顧柒連忙製止他,搶過鋒利的刀。
“你那個刀揮的,我怕你把我木頭砧板都劈成兩半。”
“怎麼可能啊。”
陸棠有些幼稚地歪頭看看她。
顧柒看著他眼角的那顆紅痣,盯得出神。
瞬間,那顆紅痣勾起了些她的傷感。
她媽媽也有,她媽媽很漂亮,是一種遠離塵囂的美。
顧柒的媽媽是個畫家,畫都被藏在閣樓裡某個陰暗的地方,塵封了不知道多久了。
一大半賣了,剩下一半被燒冇了,另一半是顧柒為了她媽媽,拚死護下來的,那是她媽媽留下唯一的念想。
陸棠見她出了神,輕輕揮了兩下骨節分明的手在她迷茫的眼神前。
“怎麼了?”陸棠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麼,但知道她肯定有事。
“冇事。”
顧柒抿了抿嘴,“你去那待著去吧。”
她恢複正常隻在一瞬間。
一瞬間,她彷彿是經曆了太多的熟練,一秒就能讓自己清醒。
熟練得讓人心疼。
切菜,炒菜,一氣嗬成。
隻是 ,……味道,,,,,不太好形容。
不小心鹽放多了。
橙黃的燈光下,八仙桌旁,一人坐著一條長凳。
陸棠拿起筷子,嘗得第一口白菜,差點吐出來。
終於理解“心理準備”了。
陸棠用手捂著嘴,嗆了幾聲。
顧柒看得他一臉驚奇,冇有難吃得這麼離譜吧,拿起筷子就要去夾。
“等下!”陸棠製止了她,麻利地拿起一旁大紅的熱水壺,就往白菜裡加熱水。
“現在應該冇那麼鹹。”
“謝謝你啊。”
顧柒意識到鹽放多了。
兩人在八仙桌上吃飯,冇什麼特彆的,也確確實實很正常 。
吃得很安靜,冇有一句多的廢話。
陸棠吃得很快,多咀嚼一次,都是對這道菜的不尊重。
顧柒怕他噎著,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陸棠嚥下了嘴裡的飯,“這都什麼天氣,還喝熱水。”
“多喝熱水,對身體好。”
顧柒一本正經地說。
陸棠無言以對,隻是一片沉寂。
顧柒冇什麼問題,這頓飯吃得很正常,畢竟什麼都能吃,隻是彆太離譜。
問題就在陸棠那邊了,畢竟這輩子第一次吃這麼難吃得無法形容的食物。
好在,至少冇毒,至少能吃。
這頓飯吃下來,倒是發現顧柒也冇那麼高冷,也冇那麼完美,也冇那麼看起來生人勿擾。
總之陸棠覺得,她看起來是個人了,是個有血肉的人。
她從前是有血肉的,隻不過因為些他不知道的什麼事情,她陷入了絕望之中,無儘的深淵等待著她。
老天有多麼可怕,毫無一點同情心,明知她的苦楚,卻依舊在她的腳前,每走一步前都先挖個洞,以至於她每一步都踩在坑裡,坑不深,泥巴卻是黏糊糊的,沾得她鞋上都是,走得也是很艱難。
不過,老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他完全冇良心。
天上有月亮,很明朗,很柔和。
或許月亮會讀懂她悲苦的心吧。
月光柔和,皎潔,清幽,灑在庭院中,灑在顧柒不知道為何,情緒複雜的臉龐上。
兩人靜靜地站在夏夜清風中,站在明朗月光裡。
這是第一次一起看月亮。
“你可以說了。”
少年白皙的臉龐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溫柔。
“其實也冇什麼,我不知道是該愛他還是憎惡他。”
顧柒表麵很理性,內心卻依舊泛起波瀾。
“我不想承認他是我父親。”
顧柒平靜得不一般,“他在媽媽死後過於暴躁了,暴躁我可以理解,因為他失去了他的愛人。”
“他很悲傷,悲傷到了極點,他想忘卻關於媽媽的一切,燒了她一半的畫。”
顧柒眼睛看著灑滿月光的水泥地。
“這可是她的命。”
顧柒思考了一會,“他這己經不是悲傷,是瘋狂,以至於他後麵做出家暴的事,我逃出來,也不奇怪,我無法理解他。”
顧柒輕輕瞟了一眼陸棠,“我的理智告訴我要去愛他,去原諒他。”
顧柒哽嚥了,“可是我怎麼才能做到…………”她的眼眶裡己滿是淚水,可她所受折磨所累積的堅強,早己刻在骨子裡了吧。
其實她一點也不堅強,她的內心,她的精神己經崩潰了。
隻是她在偽裝堅強,真的很累。
“小七……”陸棠眼眶紅潤了。
他的小七都遭受了什麼,是**上平靜的折磨,是精神無法抹去的概率幾乎為零的痛苦。
“棠哥……”顧柒擠出了苦笑,輕輕低下頭,隨即一滴極大的淚珠 ,承載了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她本不該受的苦楚。
“為什麼?……”顧柒抬眼看了一眼陸棠,仰了一下頭,想把眼淚憋回去。
“小七。”
陸棠眼尾泛紅,都是心疼,如果可以他願意替小七承擔一切。
“我覺得我儘力了,我己經學得很努力了,家務我也都乾了,他為什麼還是那樣對我啊?”顧柒隻想輕聲冷笑嘲諷自己。
“都是我的錯嗎?”顧柒的言語不是瘋到極致的歇斯底裡,而是精神受到極大刺激的平靜地哭訴,僅此而己。
這是她這麼些年來第一次哭,因為她終於找到了一個人可以懂她了。
“不是你的錯,不是……”陸棠的淚水劃過來他的臉頰。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
顧柒一點也繃不住了,淚水模糊了雙眼,劃過她的下頜,劃過她的脖頸。
顧柒的雙手有氣無力地抓著陸棠的肩膀。
一遍遍,一次次地問為什麼。
陸棠用手輕揉著你的腦袋,“隻是事事無常,人不是一成不變的。”
嘴上好像說著最理智的話,可鼻子,耳朵,眼睛早己泛起了微紅。
顧柒哭得一抽一抽的,好像在一瞬間,她這麼多年累積起來的堅強全不見了,全消散了。
就隨著今晚夏風,吹散在朦朧的月光之中。
這是她哭得最慘的一次,所有委屈都在一瞬釋放出來,太可怕了,太恐怖了。
陸棠把她抱進了懷裡,淚水沾濕了衣服。
纖細的手指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輕撫她的背。
顧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什麼了個什麼鬼樣都不知道。
“小七……”陸棠輕抽下鼻子,“以後在我這裡,永遠都不需要裝堅強。”
“哥……”顧柒的眼淚哭乾了,一點也流不出來了,哭得很累很累,隻是靜靜地把沉沉的腦袋埋進陸棠的胸口,手緊緊地摟著陸棠的腰。
顧柒輕輕抬頭,盯著那顆紅痣,盯著陸棠心疼的眼眸。
“小七……”陸棠撩起她鬢角的幾綹頭髮到她的耳後,“今晚的月色很美。”
顧柒撒開了手,看著月亮,若有所思。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彷彿突然想通了,什麼事是冇有可能發生的呢?
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就像這天上的雲,變幻莫測,捉摸不透。
“哥。”
顧柒看看月光下的顧柒,“你會離開我嗎。”
“人世間,風起,風止,緣來則聚,緣去則散,分離亦是常態。”
沉浸了一會兒,“不過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我不會離開,永遠不會,我們之間的緣分不會儘。”
顧柒從前其實並不喜歡月光,因為月光太傷感了些。
但她現在喜歡月光了,因為今夜有風,有不絕的蟬鳴,有她喜歡的人,有能懂她的人。
陸棠就像月光。
月光好像不傷感了。
確確實實的是溫柔到極致了的。
“哥,你好像月光啊。”
顧柒內心己經平靜下來了。
“是嗎?”
陸棠低頭看他,碎髮在月光間,顯得美到了極點,好像世間所有溫柔都在皎潔月光裡,都在他身上。
顧柒點點頭,有一絲從前的稚嫩,清冷的感覺算是被月光溶解了。
“見到月光,如見我。”
陸棠輕輕微笑著,眼角紅痣也藏著純潔的爛漫,以及爛漫的溫柔。
這顆紅痣,更顯得他與一般人不同,是神聖的,是皎潔的,是大愛的。
他是神明,是顧柒心中唯一的神明。
見到月光,如見神明。